阿渔的手还抓着他的衣服,声音很小。陈默低头看她,她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别。”
他没动,只是把手垫在她脖子下面,让她躺得舒服一点。
冰心站在高台边上,风吹起她的衣服。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们,好像在等什么。
陈默闭上眼睛。身体里很疼,骨头在响,经脉像被刀割一样。右手小拇指上的骨戒发烫,热气顺着血管往脑子里冲。他不想动,也动不了。刚才那一击太耗力气,现在连抬手都很吃力。
但他知道,事情还没完。
他想起幻境里阿渔死在自己怀里的画面。他猛地睁眼,呼吸一沉。那不是真的,他知道。可心里还是难受,想伸手摸她的脸,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还在。
他忍住了。
冰心说过,情劫不是要人无情,而是要看清。
这八个字在他脑子里转——不是断情,不是压情,是看清。他想起苏弦弹琴的样子,手指划破了也不停;阿渔变成龙的时候,翅膀被砍伤也不放手。他们坚持的,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他以前觉得,变强就要断掉感情。小时候村里人骂他是灾星,他就不哭;柳菁出事那天,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只想报仇;每次突破,都是靠忍和压撑过来的。
但现在他明白了。
他能破阵,不是因为他没有感情,而是明明心疼得想冲上去,却还能在最后一刻停下,看出那是假的。
不是不爱。
是分得清真假。
他慢慢把手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放到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道旧伤,是以前自断肋骨留下的。现在伤口发烫,和骨戒的温度连在一起。
他开始把气息引向脑子。焚天骨狱本来很暴烈,像一团烧不完的火,每次用都会伤自己。但现在不一样了。六枚骨戒在他身体里一起震动,火不再乱窜,变成一条条光链,绕在意识周围。
他没阻止。
他让那些情绪冒出来——对柳菁的愧疚,对阿渔的害怕,对苏弦的担心。每一种他都认出来,不躲,也不压。他看着它们,然后把它们封进光链里。
脑子突然一震。
像针扎一样疼。他咬牙,冷汗从额头流下来。左眼一阵刺痛,眼皮直跳。眉心的疤也热起来,好像有什么要从里面冲出来。
他没睁眼。
他知道,这是他的领域在变。
以前的“骨狱锁天”,是把敌人烧成灰;现在的“锁情”,是守住自己。不让害怕乱了脚步,不让伤心毁了神志,不让一点点虚假牵动情绪。
他张嘴,吐出一口黑气。
黑气一离开嘴就散了,变成一圈看不见的波纹,轻轻荡开。
阿渔的呼吸变得平稳。她松开抓着衣服的手,手指轻轻放在陈默腿上。耳朵后面的鳞片闪了一下光,然后安静下来。
冰心感觉到了变化。她转身,看向陈默。只见他左眼睁开一条缝,里面的纹路变了——不再是火焰,多了一圈转动的锁链。
她皱了下眉。
“锁情……”她轻声说,“真的成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结出薄冰,但她没再靠近,就站在原地,等这个过程结束。
陈默的身体还在抖。脑子里的锁链越来越多,每一根都连着一段记忆、一种情绪。他不再抗拒,反而主动把它们放好。柳菁倒下的那天,他没能救她,但现在他明白,那不是他的错。阿渔在海底为他挡攻击,他不想她再冒险,但也不能因为怕失去就停下。
他要走的路,本来就有痛苦。
只要心不乱,就能走下去。
突然,他左手手腕被人抓住。
阿渔醒了。
刚睁开眼,眼神还有点模糊,但她已经本能地拉住他。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像是在确认他是不是真的。
陈默反手握住她。
“我在。”他说。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刻,他体内的领域彻底稳定。脑子里的锁链全部合拢,变成完整的圈。焚天骨狱的火收进深处,不再外泄,像一口封住的井。
他左眼的纹路停了下来,只有那圈锁链还微微发光。
眉心的疤不再烫,反而有点凉,慢慢扩散到全身。
他站了起来。
动作慢,膝盖发抖,但他还是站直了。
冰心看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看,也不是认可,而是一种敬畏。
“你做到了。”她说,“不是靠断情,是靠守心。”
陈默没说话。他低头扶阿渔坐起来。她脸色还是白,但呼吸稳,心跳正常。
他看向苏弦。
琴还在怀里,裂了三道口子,上面全是干掉的血。可刚才,那根断掉的琴弦,分明轻轻颤了一下。
他走过去,蹲下,手指碰了碰琴弦。
瞬间,他脑子里的锁链震了一下。
琴弦也跟着颤了一下。
不是风,也不是巧合,是回应。
陈默抬头问冰心:“他还好吗?”
冰心走过来,摸了摸苏弦的脉。过了一会儿才说:“魂在回来,但伤太重。这把琴护着他,但它也快撑不住了。”
陈默点头。他把手贴在琴上,让锁情的气息慢慢渗进去。那股安静的力量碰到琴面,裂缝里的血竟然开始发光。
苏弦的手指动了。
很轻,但确实动了。
阿渔这时也撑着坐起来。她靠着剑匣,一手撑地,另一只手伸向陈默。他拉她起来,两人靠得很近。
阳光照进来,落在陈默眉毛上。旧疤和新纹叠在一起,泛着淡淡的光。
冰心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冰晶,递给他。“这个给你。去南疆有用。月蚀邪祟会找神识不稳的人,它能护住心神。”
陈默接过。冰晶很凉,贴在手心像有生命。
“谢谢。”他说。
冰心看着他左眼的纹,声音低了些:“你过了情劫,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她没再多说,转身走向高台尽头。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里。
阿渔靠在陈默肩上,小声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南疆。”他说,“还有三枚骨戒。”
她点点头,没再问。
苏弦的琴忽然响了一声。
只有一个音,很短,但很清楚。
陈默低头看他。苏弦的手指勾着断弦,指尖流出血,一滴一滴落在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