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靠在碎冰堆里,左手搭着阿渔的肩膀,右手按在小拇指上。那枚刚戴上的戒指还在发烫,好像里面有东西在跳。他没动,只是看着它。
阳光从破掉的宫门照进来,落在他脸上。有点暖,但他感觉不到。他身体里的骨头都在响,像是要裂开一样。他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胸口立刻疼得厉害。
可他的意识是清楚的。
他抬头看向站在废墟中间的冰心。她已经换上了战袍,不再像之前那样压着整个高台。但她站在那里,还是让人不能忽视。
“你说过,情劫不过,领域必毁。”陈默开口,声音很哑,“可我没断情。我是靠着不想让她死的念头,才破了最后一层光膜。”
冰心看着他,没说话。
“如果情是弱点,为什么我能靠它破阵?”他问。
风吹进来,带起一些碎冰渣。苏弦还趴在琴上,手指勾着断掉的弦。阿渔的头靠在他腿上,呼吸比刚才稳了些,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冰心终于走了一步。
她走到阵眼裂开的地方,低头看着那道还在冒寒气的缝。“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阵不是为了拦你?”
陈默皱眉。
“它是用来照人的。”她说,“照出你最怕的是什么,最放不下的又是什么。我不是要你斩断这些,而是要你看清——你能不能分得清真假。”
她抬手,在空中划了一下。一道影子出现了:陈默抱着阿渔的身体,眼睛通红,嘴里喊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那是幻境里的画面。
“你当时有多痛,我都看见了。”冰心轻声说,“可你最后松了手。因为你明白,那个不是她。你宁愿自己难受,也不愿被假的东西骗。”
陈默没动。
“这才是‘过劫’。”她说,“不是无情,是不糊涂;不是放下,是认得清。”
他低头看阿渔的脸。她的睫毛微微一动,好像听见了什么。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变强就要丢掉软弱。小时候村里人说他是灾星,他就学着不哭。柳菁出事那天,他逼自己不去想,只想怎么报仇。后来每一次突破,都是靠忍痛、靠压住情绪撑过来的。
所以他觉得,情就是累赘,是破绽。
现在他明白了。
他能破阵,不是因为他冲上去救她,而是明明想冲上去,却能在最后一刻停下,看出那只是假的。
不是不爱。
是知道什么是真的。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轻。然后伸手把阿渔扶正了些,让她靠得更舒服。
“所以你设这个阵,不是为了杀我。”他说。
“是为了等一个人。”冰心点头,“等一个哪怕心在流血,也不会乱脚步的人。”
远处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
是苏弦的手指,在断弦上滑了一下。
血早就干了,沾在琴面上。但那根弦,竟然轻轻震了一下。
冰心看了一眼,没说话。
陈默察觉到了。他知道苏弦还没醒,可他的琴还在响。不是用手弹的,是用命在震。
就像那首《安魂引》,到最后没人听得见,可节奏还在脑子里转。他靠着那一丝记忆,改了音律,才让反噬退去。
有些人不说一句话,却一直在撑。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骨戒贴着皮肤,温度慢慢降了下来。但他知道,这枚戒指已经认他为主了。
“你当年为什么要创这个阵?”他问。
冰心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我输了。”她说,“一百年前,我爱人背叛我,我把整座山冻成冰宫。我以为只要把一切都封住,就不会再痛。可越是封住,越痛,最后只能靠这座阵困住自己。”
她看向陈默:“你们闯进来,不是破了我的阵。是让我看到,有人背负这么多,还能继续往前走。”
陈默没说话。
他知道那种感觉。背太多东西,走路都很吃力。可如果放下,就不是自己了。
所以他不放。
他只是学会了分辨。
分辨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值得守,哪些必须断。
阿渔的手又动了一下。这次更明显,指甲刮过他的裤腿,留下一道浅痕。
他低头看她。
她眼皮微动,嘴唇轻轻张开,像是想说什么。
冰心后退一步。“我不是考你能不能狠心放手。”她说,“我是考你,能不能在最痛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谁。”
陈默点头。
他明白了。
情劫不是要人无情,而是在有情的时候,还能守住本心。不怕痛,不怕苦,不怕失去,只怕走错了路。
他抬手摸了摸眉骨上的疤。那里曾被邪祟抓破,流了很多血。现在疤还在,但不疼了。
有些伤会留下来。
可正是这些伤,让他记得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弦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只是手指。
他整个人轻轻抖了一下,肩膀往下沉了点。嘴一张,呼出一口白气。
还没醒,但在回来的路上。
冰心看着他,声音低了些:“第三骨将的琴,从来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定人心的。”
陈默看着那把骨琴。琴身裂了三道口子,全是血迹。可它还在。
就像他们一样。
明明快散架了,还在撑。
阿渔突然咳嗽了一声。
声音很轻,但陈默立刻低头看她。她的脸还是白的,但脸颊多了点血色。耳后的鳞鳍轻轻一颤,闪出一点光。
她要醒了。
他没动,只是把手垫在她脖子下面,让她躺得更平些。
冰心转身,走向高台边缘。她没有走远,也没有靠近,就那样站着,像一座不动的山。
“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她说,“南疆巫族祖地,问骨试炼,没人活着出来过。”
陈默看着她的背影。
“我会去。”他说。
“你还差三枚。”
“我会找到。”
她没回头,只是轻轻点头。
风停了。
高台上到处都是碎冰和干掉的血。苏弦趴着不动,手指还勾着断弦。阿渔的呼吸越来越稳,胸口一起一伏。
陈默坐在地上,背靠着碎冰块。腿还在抖,体力没恢复,但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他知道前面还有难过的关卡。
他也知道,只要心不乱,就能过去。
阿渔的手指忽然抓紧了他的衣角。
她没睁眼,眉头微微一动,好像梦见了什么。
陈默低头看她。
她嘴唇动了动,说出一个字:
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