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的左手还按在冰面上，手指发麻。六枚骨戒贴着皮肤，烫得像烧红的铁，但那点光已经很弱了。他喘着气，嘴里有血腥味，右腿一软，身体往下沉。
他没倒下。
膝盖砸进碎冰，发出一声闷响。他咬紧牙，用右手撑住地面，一点一点把身子抬起来。嘴里全是血，他吐在地上，抬起头，看向裂缝深处。
那层光还在。
不是之前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了，而是一道薄薄的屏障，挡在阵眼前面。幽蓝色的纹路慢慢流动，像活的一样。它不攻击，也不出声，但就是打不破。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关了。
阿渔躺在不远处，脸朝下趴着，耳后的鳞片已经没有光了。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又不动了。苏弦趴在琴上，手指紧紧抓着断掉的琴弦，血从指缝里流出来，在冰上冻成了暗红色的块。
没人能帮他了。
他闭上眼，用力咬舌头，嘴里立刻涌出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靠疼让自己清醒了，也不是第一次拼着最后一口气硬撑。他的骨头早就被一次次逼到极限，每一次变强，都是他自己从绝境里爬出来的。
这次也一样。
他猛地用手掐住胸口，肋骨处传来撕裂般的痛，好像里面有刀在搅。黑火从鼻孔、眼角、耳朵里冒出来，在脸上变成一层冰冷的火焰。
那火不热，反而冷得刺骨，像是从地底吹出来的风。
他把焚天骨狱最后的力量强行拉出来。双手合掌，把那点残火死死夹在中间。黑火在他掌心跳动，越缩越小，却越来越亮，像一颗快要炸开的星星。
他忽然想起阿渔化龙那一刻的样子。
她变成银白色的龙飞上天，龙吟震碎了冰壁。她把最后一口气渡进他体内，哪怕自己快不行了。那一丝气息，一直留在他胸口，没散过。
他张开嘴，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道银光飘出来，混进黑火里。火焰开始转圈，变成一个小漩涡。他盯着那道光膜，突然双掌拍向地面。
火蛇冲出去，沿着裂缝往前跑，穿过破损的阵法，直奔阵眼中心。
轰！
光膜抖了一下，没破。
他又拍了一次。
火再撞上去，还是没破。这一回，连抖都没抖。
他跪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额头上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了冰粒。他知道不能再等，可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音符。
很轻，像风吹过断掉的琴弦。
是苏弦最后弹的那个调子——安魂引的结尾。
他没听见琴声，但他记得节奏。他在心里数着，一下一下，和自己的心跳对上了。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把琴，是火形成的，漂在空中。
焚天骨狱最后一次展开。
火焰笼罩整个高台，一把骨琴慢慢显现。琴弦是黑火织成的，自动弹响。第一个音落下，整个高台都晃了一下。
第二个音响起，光膜上出现了裂痕。
第三个音落下，裂缝迅速扩大。
他抓住机会，双手再次合拢，把剩下的所有力气压进掌心。黑火和龙息彻底融合，颜色变成了深灰带银，像陨石的核心。他对着地面狠狠拍下。
火柱冲天而起，撞上光膜。
这一次，终于破了。
光碎成片飞溅，落在冰上发出嘶嘶声。整个高台剧烈震动，剩下的冰墙全塌了，灰尘扬起。一股古老又寒冷的气息从地底冒出来，弥漫四周。
接着，一道蓝光升了起来。
它从地底浮出，穿过裂缝，停在半空。一枚戒指出现在光中，像是用寒骨雕的，上面刻满细密的符文。它缓缓转动，光不刺眼，但让人无法忽视。
第五枚骨戒——冰心戒。
陈默看着它，没动。他想站起来，腿却不听使唤。只能单膝跪着，抬头望着。过了几秒，他慢慢抬起右手，伸向那枚戒指。
戒指落进他手心。
很冷，但又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低头看，把它戴在右手小拇指上。戒指一戴上，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认主了。
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呼出来，身体里的力气好像也被抽走了。他身子一歪，差点扑倒，勉强用手撑住才没摔。他喘着气，转头看向阿渔。
她还躺着，一动不动。
他想去她身边，刚走一步就被碎冰绊住。膝盖一弯，又跪下了。这次他没再硬撑，干脆坐下，眼睛一直看着她。
风停了。
高台乱成一片，到处是碎冰，地上还有干掉的血迹。苏弦还趴在琴上，手指没松开。阿渔的手指又动了一下，指甲划过冰面，留下一道浅痕。
陈默看着那道痕迹，低声说：“我们做到了。”
没人回答。
他也不需要回答。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
冰姬走来了。她脸上很平静，嘴角的血已经擦掉了。她走到高台中间停下，目光落在陈默手上的戒指上。
“你拿到了。”她说。
陈默没说话。
她看了看地上两人，最后又看向戒指。“这个阵法设了一百年，只为等一个人。不是要他无情无欲，而是要他明明知道会疼，还是愿意伸手。”
陈默慢慢站起来。脚步不稳，但他站住了。
冰姬抬手摸了下额头，一道印记浮现出来，和戒指上的符文一模一样。她身上的冰衣褪去，换上一件白色战袍。现在的她，不像守护者，倒像是……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我是第五骨将。”她说，“冰心。”
陈默看着她，眼里没有惊讶，只有明白。
“你一直都知道。”他说。
“我知道。”她答，“我也试过拦你。可你打破了规则。你不靠天赋，也不靠运气，你靠的是——就算毁了自己，也不放手。”
她顿了顿，看向阿渔。“她为你化龙，你为她破阵。你们都不怕死，只怕对不起对方。”
陈默低头看腰间的剑匣。铁链松了一截，垂在一旁。他伸手扶正，重新背好。
“还差三枚。”他说。
冰姬点头。“你会找到的。”
她走到他对面站定。“你破了阵，我就不躲了。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冰宫之主，而是骨将归位。”
陈默看着她，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忽然有点发烫。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站着，中间是破碎的阵法。阿渔的手指又动了，这次更明显。她慢慢翻身，侧躺在冰上，眼睛没睁，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苏弦的手指也轻轻颤了一下。
他还趴着，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听不清。
陈默转身，朝阿渔走去。
走得慢，每一步都打滑。快到她身边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他用手撑住，没摔倒，顺势蹲了下来。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伸手碰了碰她的肩。
“醒一醒。”他说。
她没反应。
他索性坐下，背靠着碎冰，把她扶起来，让她头枕在自己腿上。她的头靠着他，耳后的鳞鳍微微一颤。
高台安静下来。
风停了，冰也不动了。远处的宫门倒了一半，阳光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
陈默抬头看天。
云很厚，但有一缕光穿下来，正好落在冰心戒上。戒指闪了一下，像在回应。
他低下头，看着阿渔。
她的眼皮，轻轻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