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落下的那一刻,苏弦的手指轻轻碰了琴弦。
断掉的那根弦抖了一下,发出半声轻响。声音很小,可陈默听得清清楚楚,像雷一样炸在他耳边。他刚说完“我准备好了”,胸口就猛地一沉,像是被大石头砸中。音律错了半拍,阵法立刻判定失败。
反噬来了。
能量从高台中间冲出来,变成一圈青白色的波纹,朝他们三人扫过来。陈默左臂本来就有伤,这一震让他直接跪在冰上。他张嘴吐出一口血,血雾喷在剑匣边上,顺着铁链慢慢往下滴。
阿渔的衣服滑下来一半,耳朵后面的鳞片不再发光,呼吸很弱,几乎感觉不到。苏弦趴在地上不动,鼻子开始流血,很快耳朵也渗出血丝。
陈默咬牙抬头。手上的六枚骨戒烫得厉害,和之前不一样,现在又烫又乱。他看冰面,青光越闪越快,快要控制不住了。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冰姬动手,阵法自己就会把他们撕碎。
他闭眼,用舌尖顶住上颚,疼让他清醒了一点。体内的焚天骨狱翻腾起来,火种忽明忽暗。他强迫自己去听——不是听声音,而是感受骨戒的震动。
三短两长。
这是《安魂曲》的最后一段。但现在第三声短音之后,停得太久,差了半拍。
他睁眼,看向苏弦的琴。琴身裂了缝,调音玉碎了几块,断弦上挂着一滴血,一直没掉下来。突然,他明白了:不是琴弹错了,是阵法读错了。真正的节奏不在声音里,而在苏弦留下的念头里。
他撑着剑匣站起来,膝盖还在抖。走到琴边,坐下,把琴拉到面前。双手按在琴身上,手指碰到断弦。
血从指尖流出来,滴进琴的裂缝里。疼得很,但他不怕这种疼——越疼,越能集中精神。他运转《玄骨炼天诀》,把痛感引向脑子里。
焚天骨狱展开,六枚骨戒一起燃烧。左眼的骨纹冒出来,爬到额头。他在脑海里重建高台,重新放那段残缺的音律。三短两长,每个音对应一道光。
他既是弹琴的人,也是听琴的人。
第一声短音响起,第二声跟上。第三声落下时,他发现不对——少了一个动作。苏弦每次弹琴前,都会轻轻吸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小的“嗯”。就是这个习惯,才是真正的开头。
陈默屏住呼吸。
他模仿那声吸气,喉咙发出一点低低的声音,混在骨戒的震动里,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一瞬间,脑海里的音轨连上了。
三短两长完整响起,最后一个长音结束时,和六枚骨戒的震动完全同步。青光不再乱闪,变得平稳。反噬的力量退了下去,高台也不再震动。
陈默松口气,身体往后靠在剑匣上喘气。嘴角还有血,他抬手擦掉,眼睛一直盯着冰姬。
她还是背对着他,肩膀却动了一下。袖子一扬,空中出现几道冰刃,可没有攻过来。
“你能修好音律……”她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变化,“可你改了它。”
陈默没动,说:“我没有改。我只是听到了它本来的样子。”
说完,他低头看琴。那滴挂在断弦上的血终于掉了下去,正好落在琴腹中央的裂缝里。琴轻轻一震,发出一声清亮的余音。
不长,但很稳。像是回应什么人。
阿渔耳朵后的鳞片忽然闪了一下,比刚才亮了些。手指微微蜷起,虽然还没醒,呼吸已经深了很多。
苏弦的脸色也没那么白了,鼻子和耳朵不再流血,身体也不抽了。他还昏迷着,气息弱,但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陈默伸手摸了摸琴面。裂缝还在,但里面有一点温热。他知道,苏弦的念头还在,藏在琴里。也许苏弦自己都不知道——这把琴不只是琴,是他的一部分。
他慢慢站起来,左手扶住剑匣,右手按住太阳穴。头很疼,像针扎一样。他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冰姬没说话。她抬起手,掌心向下,悬在空中。青光重新聚起来,沿着高台边缘慢慢流动,比刚才慢很多。阵法没有宣布成功,也没有攻击,停在那里不动了。
陈默知道,还没完。
他低头看脚下的冰面。裂纹还在,但不再变大。刚才那段音律修好后,阵法好像变了点什么。原本死板的节奏里,多了一丝活气。
就像一首关紧的歌,被人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他看着自己的手。六枚骨戒安静地戴在手指上,温度正常了。左眼的骨纹慢慢消失,只剩一点热留在皮肤上。
他想起雪儿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情非障目,识者得门。”他以前以为是说要看清感情的迷雾。现在懂了,真正的“识”,是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注意到别人忽略的小事。
比如那一声没吸完的气。
比如那一滴迟来的血。
他转身看阿渔。她还躺在地上,衣服被风吹起。他走过去,把麻衣盖好,顺手把剑匣移到她旁边。要是再有冲击,至少能挡一下。
然后,他看向苏弦。
这个盲眼琴师生死不明,但他刚才拨动琴弦,不是失误,是提醒。也许身体撑不住了,可他的本能还记得这首曲子该怎么走。
陈默蹲下,把琴轻轻放回苏弦怀里。琴碰到他胸口时,发出一声很轻的响。
苏弦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筋,是主动握紧。五根手指慢慢收拢,抱住琴,哪怕昏迷也不放开。
陈默站起身,看着冰姬。
“你还想试什么?”他问。
冰姬没回头。手里的冰刃消失了。她站着不动,像是在等什么。
高台上的青光又闪了,这次不是乱跳,是一段新的节奏。慢,重,带着古老的味道。
陈默听出来了。
这是《安魂曲》的前奏。
可这段曲子不该在这里出现。它是用来安抚亡魂的,不是用来考人的。为什么阵法会突然换调?
他盯着冰面,看到裂缝深处闪过一丝黑气。很淡,一下就没了。那不是阵法的颜色。
他握紧剑柄。
苏弦抱着琴的手又动了一下。这次,他的嘴唇微微张开,说出一个模糊的音。
像是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