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看着那把断剑,手指慢慢握紧。剑柄上的红绳他认得,是小时候在村口铁匠铺打的,他自己缠的。那时候他还想保护村子,以为有力气就能护住身边的人。
他没动,也没说话。但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
苏弦躺在冰面上,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很轻。他听到了陈默刚才说的话——“奏《安魂曲》变调,三短两长,引火不镇魂。”他知道,这是要拼命了。
他抬起手,指尖碰到琴弦。手上已经没血了,指腹裂开,一用力就又撕出伤口。他不管这些,用左手小指勾住最细的那根断弦,右手压住断裂的琴柱。琴身发出咯吱声,像要碎了一样。
第一声还没响起来,空中突然出现几道霜线,缠上琴面,越收越紧。那是阵法在压制声音。
陈默感觉到了。他低头咬破手指,把血抹在残页上。纸面一闪,那句话又出现了:“情非障目,识者得门。”他盯着字看,脑子里想起很多事——从枯河村到东海渔村,阿渔跳上船头时笑的样子,还有苏弦在边境小镇把肋骨嵌进琴里的那一夜。
他明白了。
这阵法不是让他断情,而是让他看清自己为什么走这条路。
他抬头,朝苏弦轻轻点头。
苏弦深吸一口气,十指同时按下。
琴音响起,短而尖,不像《安魂曲》,更像一声吼。声音撞上霜线,两根冰丝断了,可马上又有新的补上来。琴声被卡住,传不出去。
陈默知道,单靠苏弦撑不住。他扶着剑匣站起来,膝盖发抖,脊背像被刀刮过一样疼。他张嘴,吐出一口火。
那是最后一丝骨火,暗金色,带着焦味。火苗撞上琴音,在空中炸开一圈赤蓝色的波纹。
波纹扫过黑袍人。
那人晃了一下,肩膀塌下半边。一段红绳断了,飘进风里。
高台震了一下。
冰面裂开几道缝,光影乱闪。一些画面直接碎了——祠堂、山坡、海底岩洞,全都像玻璃一样炸开。更多幻象开始重组,黑袍人的脸越来越清楚,手里那把断剑也慢慢恢复完整。
陈默没后退。他知道,这才刚开始。
他低头看阿渔。她还在昏睡,脸贴在他盖过去的麻衣下,呼吸很弱。但他看见她耳后的鳞鳍泛着光,像是龙族的本能还在护她。
他转向苏弦:“再来一次。”
苏弦没回应。嘴角一直在流血,坐都坐不住了,只能靠着琴半躺。七枚调音玉碎了四块,剩下的也在变黑。他抬起手,手指已经僵了,只能用掌根压弦。
这一回,琴音更低,更沉,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喊声。
陈默再次催动骨火。这次火从左眼的骨纹里逼出来,整条左臂都在抖。火和音撞在一起,变成更大的波纹,冲向黑袍人胸口。
那人终于抬手,像是要挡。
就在波纹撞上的瞬间,陈默看清了他的脸。
不是别人。
是他自己。
十年前的他,穿着破衣服,站在枯河村外,手里拿着这把断剑。身后是烧塌的房子和死掉的牲畜。村民指着他说“灾星”,没人信他。
原来心魔不是柳菁,不是阿渔,也不是妹妹。
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那个自己。
那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少年。
陈默喉咙一紧,但他没有停下。他知道现在不能停。
他冲苏弦喊:“继续!”
苏弦的手几乎抬不起来了。整个人趴在琴上,骨头咔咔响。但他还是用尽力气,砸下最后一掌。
琴响了。
不是曲子,是撞击。
声音裹着骨火,正面打中幻象。
黑袍人炸开,化成一团黑雾。断剑落地,叮的一声。
高台安静了一瞬。
接着,冰底下传来一声闷响,像有什么东西醒了。
四周光影开始扭曲,不再是单独的画面,而是很多记忆混在一起:丹阁地火室、散修城外、幽泉谷……都是他走过的路,现在却被黑气染脏了。
陈默知道,阵法在反击。
他回头看苏弦。那人说不出话了,眼睛睁着,瞳孔却散了。血不断从嘴里涌出,手指黏在琴弦上,分不开。
“够了。”陈默低声说,“你做到了。”
他弯腰,把苏弦轻轻放平,顺手拿过骨琴。琴身很烫,沾满血和裂痕。
他不会弹琴,但他记得节奏。
三短,两长。
他用指节敲琴边。
咚、咚、咚——短。
咚、咚——长。
琴震动了一下,残存的声音顺着冰面传出去。
那些由黑气组成的影子轻轻一颤。
陈默抓住机会,手掌按在地上。六枚骨戒发烫,他不再压着,让热量释放出来。焚天骨狱的火种顺着身体往下,最后集中在掌心。
他要重新点燃领域。
哪怕只有一点火。
冰底下的震动越来越强。一道黑影从裂缝升起,比之前更真实。它没有具体形状,但轮廓像人,手里又出现了那把断剑。
陈默站直身体,把骨琴放在身边。他知道,接下来只能靠自己。
他抬起右手,握住玄冥剑匣的锁链。
咔。
锁开了。
他抽出半截剑,铁链哗啦响。
黑影动了。
一步跨出裂缝,踩在冰上,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陈默盯着它,呼吸放慢。
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敌人,只是阵法最后的考验。
他也知道,如果在这里倒下,之前的一切都没了。
他低声说:“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才走到这里。”
“我是为了活着回去。”
说完,脚下的骨火猛地腾起,贴着地面冲向黑影。
黑影举剑迎战。
两股力量撞在一起,冰层轰地炸开。
陈默被震退三步,左臂骨折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管,借力跳起,把半截剑狠狠劈下。
黑影挡住,剑碰剑,火花四溅。
陈默趁机甩出一条火链,缠住对方手腕。骨火顺着链子往上爬,黑影叫了一声,身体开始散开。
就在这时,冰面剧烈震动。
一个女人的身影缓缓出现,站在高台中央,背对着他们。她抬起手,周围的黑气立刻停住。
陈默停下动作。
他知道是谁来了。
冰姬。
她没回头,只轻声说:“你还差一步。”
陈默喘着气,右手握紧剑柄,左手垂在身侧,骨头断了,动不了。
他看着她,说:“我已经看清了。”
冰姬的手指动了一下。
风起了。
一股压力压下来,比之前重得多。陈默膝盖一弯,差点跪倒。
但他撑住了。
他把剑插进冰里,借力站直。
阿渔在他背后轻轻咳了一声。
苏弦的琴弦滴下最后一滴血,落在冰上,凝成一颗红色的冰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