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啪啪”的脆响和司机压抑的哭嚎声在回荡。
泥土沾上了司机的西裤,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这副场景,透着一股子荒诞和惊心。
姚虞花和苏晚晴都从厨房里出来了,一个手里还拿着锅铲,一个拿着一把青菜,都蹙着眉看着这一幕。
她们的男人,什么时候需要别人用这种方式来道歉了?
陈克武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他不敢劝,也不敢不劝,只能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李默。
他知道,这司机的下场,就是他自己刚才态度的缩影。
李默今天这口气要是不顺,别说八百万的生意,他和他哥陈克清之间都有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闹得不愉快,甚至相互之间会被蒙上一层阴影。
李默打了个哈欠,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仿佛眼前这惊悚的一幕只是一出无聊的戏。
他摆了摆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行了,起来吧。”
司机如蒙大赦,动作却不敢停。
李默又补了一句,“再打下去,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明天还怎么开车送你老板回去?地上凉,别把膝盖跪出毛病来。”
这话里听不出喜怒,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就是这份平淡,才更让陈克武心头发毛。
他赶紧上前一步,亲自把那吓得浑身发抖的司机从地上拽了起来,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不过这次力道轻了许多,更多是做给李默看的。
“滚回车里去!没我的话不准下来!”陈克武低声怒吼。
司机连滚带爬地钻回了车里,连头都不敢回。
处理完下人,陈克武转过身,对着李默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再没有半分之前的傲气。
“李先生,是我管教不严,冲撞了你,我……”
“饭好了吗?”李默没接他的话,而是扭头问苏晚晴。
苏晚晴点了点头,声音温柔:“差不多了,就等炖的鸡了。”
“嗯。”李默应了一声,然后才瞥了陈克武一眼,“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便饭吧。
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我们这儿小地方,没什么山珍海味,都家常便饭,别嫌弃。”
说完,他便自顾自地转身走回了院子,像是主人邀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客人。
陈克武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道歉和解释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对方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不生气,也不热情,就是一种纯粹的无视。
这种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让他感到压力。
“陈先生,请进吧。”姚虞花到底心善,看他尴尬地杵在门口,还是开口招呼了一声。
陈克武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地跟了进去,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像是怕踩坏了院子里的任何一棵花草。
晚饭很快就摆上了桌。
四菜一汤,小鸡炖蘑菇,蒜蓉炒青菜,一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还有一大盆白米饭。
菜色简单,但香气扑鼻,充满了家的味道。
李默、苏晚晴、姚虞花和一众弟妹们坐下,自顾自地开始吃饭。
陈克武局促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坐。
“坐啊,愣着干什么。”李默夹了一筷子黄瓜,头也没抬。
“是,是。”陈克武这才敢拉开凳子,只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一顿饭吃得无比沉默。
陈克武食不下咽,他偷偷打量着桌上最主要的三个人。
李默吃饭很安静,速度不快,但很有节奏。
那两个女人,一个温婉如水,一个英气勃勃,都默契地不断给李默碗里夹菜,眼神里的那种关切和信赖,根本做不了假。
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在这边就像是跟没有这回事般。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家庭组合,但又透着一种外人无法插入的和谐。
陈克武心里愈发确定,他哥哥陈克清的判断没有错。
这个叫李默的少年,绝不是凡俗人物。
能让这样两个出色的女人死心塌地,能让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哥哥赞不绝口,能一口流利得让他这个留学生都自愧不如的德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乡下小子?
就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姚和韵带着一身尘土和疲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却挂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贤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他人未到,声音先到了,“东郊那片地,我给你清得干干净净!
那帮老油条,刺儿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我给收拾了!
哈哈哈,你是没看他们那怂样!”
姚和韵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端起一碗凉茶就猛灌,然后才注意到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
姚和韵抹了把嘴,皱了皱眉,心里还有些不快。
贤侄家吃饭,怎么来了个外人。
他正想开口问,陈克武却已经站了起来。
当他看清姚和韵的脸时,也是一愣,然后脸上露出笑意。
“姚县长,你好。”
陈克武在来之前,自然是做过功课的,清河县的一把手,又是自己老哥未来内定的左膀右臂,他当然认识。
“你……你是?”姚和韵看着对方,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李默慢悠悠地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开口介绍道:“姚叔,这位是陈克清市长的弟弟,陈克武先生。
刚从西德回来,特地来我们清河县考察投资的。”
“轰!”
姚和韵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谁用大锤狠狠砸了一下,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陈……陈市长的弟弟?
从西德回来的海归?
自己下午那边刚把地方给腾出来。
结果晚上回家,人家贤侄已经把市长的亲弟弟,一个手握巨款的大财神,给请到家里吃饭了!
这……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大到这种地步?
“姚县长,久仰大名。”陈克武主动伸出手,“我这次来,是受我哥哥所托,更是被李先生的宏伟蓝图所吸引。
清河县有你这样的好县长,还有李先生这样的天纵奇才,何愁发展不起来?”
陈克武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姚和韵,又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正,核心还是突出李默。
姚和韵机械地伸出手,和陈克武握了握,手心里全是汗。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清河县未来的命运。
“陈……陈先生,客气了,快坐,快坐!”姚和韵语无伦次,连忙拉着陈克武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那副热情劲儿,和他刚进门时判若两人。
他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李默说钱的问题他来解决。
好家伙,这哪里是解决,这是直接把印钞机给搬来了啊!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当然,主要是姚和韵在热烈。
他一会儿问陈克武在德国的生活,一会儿又大谈清河县的招商引资政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
陈克武则微笑着一一应对,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李默。
而李默,至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吃完饭,就起身对姚和韵说道:“姚叔,陈先生远道而来,住处你安排一下。
招待所条件太差,看看县委招待所那边有没有好点的房间。”
“应该的!应该的!”姚和韵连连点头,像个下属一样,“我这就去安排!最好的套间!保证让陈先生满意!”
“那就麻烦姚叔了。”李默说完,又对陈克武点了点头,“陈先生,今天累了,早点休息。
具体的事情,我们明天上午再谈。”
“好,好,全听李先生安排。”陈克武恭敬地站起身。
等姚和韵亲自带着陈克武离开小院,去安排住处后,院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
姚虞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看着李默,美目里全是小星星,“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连市长的弟弟都能被你叫过来?”
李默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筷,“山人自有妙计。”
苏晚晴走过来,递上一块热毛巾给他擦手,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那个陈克武,看起来不像他哥哥那么好相与。”
“是不是猛龙,明天过了江才知道。”李默擦了擦手,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眼神深邃。
今晚,他只是给了陈克武一个下马威,让他摆正心态。
真正的戏,还在明天。
那八百万,他要拿。
但要让对方拿得心甘情愿,甚至感激涕零,那才叫本事。
另一边,被安排在县委招待所最高规格套间里的陈克武,却毫无睡意。
他站在窗前,看着清河县城寂寥的夜景,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最初的怀疑,到被那口流利的德语震惊,再到饭桌上的那种无形的压力。
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李默这个少年深不可测。
他哥哥说他是天人,之前他觉得是夸张,现在看来,这个评价可能还过于保守了。
“八百万……投给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喃喃自语,随即又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不,不是投给少年。
是投给一个未知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拿出大哥大,想给哥哥陈克清打个电话汇报一下,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知道,他哥要的不是过程,只是一个结果。
而这个结果,明天上午,就该由他自己来决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坚定。
赌了!
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
他倒要看看,这个被他哥奉若神明的小先生,明天能给他画出一张怎样惊天动地的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