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清河县的东郊都处在一片鸡飞狗跳之中。
警笛声,呵斥声,居民的哭闹声和推土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
姚和韵亲自坐镇现场,搬了张椅子,就坐在路口,手里端着一杯浓茶,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任何敢上来理论的,都被他一句话顶了回去。
“这是县里要建的重点工程,是市里亲自督办的项目!谁敢挡路,就是跟全县人民作对,跟市委市政府作对!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当太阳落下山坡时,东郊那片混乱不堪的土地,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与此同时,话说另一边。
一辆黑色的,擦得锃光瓦亮的丰田皇冠,在一众破旧的自行车和手扶拖拉机之间,显得格外刺眼。
它缓缓地驶入了清河县城,最终在清河县县城姚家小院的门口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起来三十多岁,和陈克清有几分神似的男人,从后座上走了下来。
司机小跑着过来,恭敬地打开车门,然后走到院门前,用力地拍了拍门。
“请问,李默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李默正在院子里看苏晚晴和姚虞花联手准备晚饭,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打开了院门。
“我就是李默。”他看着门外的两人,平静地说道。
车上下来的男人,也就是陈克清的弟弟,陈克武,上下打量着李默。
他来之前,哥哥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位李默先生是天人一般的人物,让他务必恭敬。
又关乎到自己八百万块钱!
于是乎,他抓紧时间立马过来了,一刻都不想等待!
陈克武怀揣着见一位隐世高人的心态而来,脑海里勾勒出的,至少也是一个仙风道骨,或者精明干练的中年人形象。
可眼前这个……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少年。
陈克武愣住了,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李默,怀疑地问道:“你……是李默?”
“是我。”
陈克武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司机已经忍不住了,带着一股被戏耍了的怒气,质问道:“你这小孩,别开玩笑了!我们找的是李默先生!能和我家老板谈八百万大生意的人,怎么可能是你?”
司机的话音刚落,小院门口的空气就冷了下来。
姚虞花和苏晚晴在厨房里听到动静,都探出头来,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咋咋呼呼的司机。
陈克武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呵斥司机,但心里也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子荒唐。
他哥哥陈克清是什么人?
是整个地区前途无量的政治明星,眼高于顶,等闲人物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可电话里,他却用一种近乎崇拜的语气,让自己带着八百万现金,连夜赶来这个穷乡僻壤,去见一个所谓的“小先生”。
结果,开门的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八百万!那不是八百块!
这也是他一整个大家族一点点攒下来的身家!
就为了这么个小子的一句话,投进去那么多?
这哪里是投资,这分明是把他当傻子耍!
陈克武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但他毕竟比司机有城府,还记着哥哥的叮嘱。
他压下火气,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小兄弟,我们没有恶意。
我们确实是来找一位叫李默的先生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
你……是不是他家的晚辈?”
言外之意,你赶紧把大人叫出来。
李默看着眼前这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他甚至懒得生气,只是觉得有些乏味。
他没有回答陈克武的问题,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番,特别是他身上那套在80年代国内极为罕见的意式西装和脚上那双铮亮的牛皮鞋。
“听陈市长说,你是从海外回来的?”李默开口问道。
提到这个,陈克武的腰杆瞬间挺直了几分,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傲然。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也是他区别于国内这些土包子的身份象征。
“没错,我刚从西德回来不久。”
他刻意强调了西德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带着某种魔力。
“哦,西德啊。”李默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玩味。
那笑容在陈克武看来,却格外刺眼。
一个乡下小子,凭什么用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看自己?他懂什么叫西德吗?他知道什么是马克,什么是奔驰吗?
陈克武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李默的语气依旧平淡,“只是想起了一些好笑的事情。
比如又干又硬,能当砖头用的大列巴,还有抹什么都一个味道的黄油。那地方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好吃。”
陈克武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默已经换了一种语言。
“你大老远跑过来,你哥哥肯定告诉你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吗?”(德语)
一口流利、纯正,甚至带着些许柏林地区口音的德语,从李默的嘴里清晰地吐出。
那发音,那腔调,比他在德国留学时遇到的许多本地人还要标准!
陈克武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格式化了一样,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也用德语回了一句。
“你……你怎么会说德语?”
司机站在一旁,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鸟语,但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家老板那张一向自傲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见鬼一般的震惊。
李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用德语闲聊起来。
“我听说德国人很喜欢喝啤酒,尤其是黑啤,一天能喝好几升。
还有他们的香肠,种类多得数不清,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中国的腊肠更好吃一点。
对了,黑森林蛋糕确实不错,有机会可以尝尝。”
他说的,都是一些德国最日常,最风土人情的东西。
但正是这些东西,才最考验一个人的真实经历。
这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而是需要真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才能有的体会。
陈克武越听,心越沉。
李默说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他几年留学生活的记忆点。
甚至,李默提到的某些关于德国工业和民间习俗的细节,连他这个海归都闻所未闻。
他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西德光环,在这个少年面前,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被一层一层地无情剥开。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懂这么多?”陈克武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他彻底放弃了质问,转而变成了请教。
李默终于换回了中文,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自学的。”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了陈克武的心上。
自学?自学能学到这种程度?这哪里是人?这分明是个妖孽!
李默懒得再跟他们耗下去,他转身就准备往院子里走,嘴里嘟囔了一句,“天色不早了,还以为是来谈生意的,结果是来查户口的。既然看不起我这个小屁孩,那就请回吧,晚饭就不留了。”
这话是说给陈克武听的,也是对他刚才傲慢态度的一种回击。
陈克武一听这话,魂都快吓飞了!
他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别说那泼天的富贵跟他没关系,他哥陈克清能活撕了他!
能被他哥如此推崇的人,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吗?
自己刚才那副鼻孔朝天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别别别!李先生!李先生留步!”陈克武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就抱住了李默的胳膊。
他回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个还愣在一旁的司机,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你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还不快给李先生道歉!”
司机如遭雷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他看着自家老板那副惊恐的样子,哪还不知道自己踢到了一块什么样的铁板。
“噗通”一声!
司机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李默面前的泥地上,然后抬起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抽起了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那声音,清脆响亮,听得人心惊肉跳。
“李先生!是我错了!是我狗眼看人低!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司机一边抽,一边哭喊着,“我就是个开车的下人,我懂个屁!您大人有大量,您别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真的把头往地上磕去,砰砰作响。
陈克武站在一旁,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知道,今天这事要是不让李默满意了,他陈家的这笔大造化,可就真的要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