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几不可闻的“值得”,如同烧红的针,刺入云知微的耳膜,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值得?用剔骨剜肉换来一盏引路的邪灯?用这血泪蛊的永恒痛苦换来一场阴婚的捆绑?他凭什么定义这值得!
恨意如同毒藤,在她心肺间疯狂滋长,可那藤蔓的根系,却浸泡在方才目睹他自戕画面的、冰冷的血泊里,汲取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她按在他心口的手指,因这极致的情绪冲突而剧烈颤抖,指尖下的疤痕贪婪吮吸着她温热的血液,那生命力流逝的虚脱感与蛊虫被暂时安抚的诡异反馈交织,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循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突兀的、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她喉间深处爆发!
“唔!”
云知微猛地蜷缩起身子,捂住自己的脖颈,那痛楚来得如此猛烈,远超之前骨哨碎片摩擦黏膜的锐痛,更像是有活物在里面猛地钻探、啃咬!与此同时,通过血泪蛊的链接,她清晰地“看”到——沈砚的喉结下方,对应她疼痛的位置,皮肉之下,一个细微的凸起物,正以一种不自然的频率在搏动、顶撞!
是那块最大的骨哨碎片!
它没有被吐出,也没有安静地停留在原地。在沈砚生命力极度衰弱,气血运行紊乱,又受到她鲜血和情绪剧烈波动的刺激下,那块深深嵌入他喉部血脉的碎片,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开始在他皮下游走!像一条苏醒的毒虫,试图寻找新的栖息地,或者……破体而出!
“呃……嗬……”沈砚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被堵塞的嗬嗬声,他的头不受控制地后仰,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那碎片游走带来的,不仅是物理上的刺痛,更有一种异物侵蚀血脉、干扰生机的阴寒感。
通过链接,云知微不仅同步感受着那钻心的痛,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碎片所在位置的细微变化,以及它散发出的、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汲取更多生机和血液的邪恶意念!
这碎片……竟也像是活了过来!与那心口的蛊虫,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不能再让它留在里面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过了云知微所有的混乱情绪。留在里面,它会不断破坏他的喉部血脉,甚至会随着血液游走向更致命的心脉!而通过血泪蛊,他承受的每一分痛苦,都会加倍反馈到她身上!这不仅仅是救他,更是……自救的一种扭曲形式。
可是,怎么取?
这深海沉船,这密闭的墓穴,没有任何工具,没有任何药物。唯一的“光源”,是那盏燃烧着他骨殖的邪异鲛人灯。
云知微的目光,猛地投向那盏散发着青白幽光的青铜灯盏,随即,又缓缓移向沈砚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柄她无比熟悉的、曾经用来与他互剜心口留下对称伤疤的……珊瑚匕首。
匕首的鞘是粗糙的深海珊瑚,颜色暗红,如同干涸的血。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
她用还在渗血的手指,艰难地解下那柄珊瑚匕首。入手沉甸,珊瑚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掌心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她拔出匕首,短刃在青白灯光下泛着一种不属于金属的、冷凝的光泽。
她看向沈砚,他因喉间碎片的躁动而痛苦地蹙紧眉头,呼吸愈发困难,意识似乎都在逐渐模糊。
“沈砚,”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碎片……必须取出来。”
沈砚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手中的珊瑚匕首上,瞳孔微缩。他明白了她的意图。他想摇头,想阻止,可喉间的阻塞和剧痛让他连这点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更加急促而痛苦的“嗬嗬”声,眼神里充满了惊悸与……一种深沉的、不愿她沾染更多的悲哀。
云知微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能看,看了就会心软,就会崩溃。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需要光,更集中的光。
她端着那盏鲛人灯,凑近沈砚的脖颈。青白色的冷光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几乎能看清底下青紫色的血管。凭借着血泪蛊带来的、对那碎片位置的精确感知,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在他喉结下方一寸左右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就是这里!
皮下的凸起感清晰无比,甚至能感觉到那碎片尖锐的棱角。
沈砚在她指尖触碰到脖颈的瞬间,身体猛地一僵,通过链接传来的抗拒和恐惧如同实质。
云知微握紧了珊瑚匕首。她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通过链接同步传来的、他喉间被异物入侵顶撞的剧烈痛楚,以及一种即将被剖开的、本能的战栗。
她将匕首的刃尖,对准了自己刚刚确认的位置。
“忍着。”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冷硬,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然后,她手腕用力,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尖刺了下去!
“噗——”
刃尖破开皮肉的声音,轻微却令人牙酸。几乎是同时,沈砚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落下,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从他被迫张开的唇间溢出!鲜血,瞬间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她持刀的手和匕首的短刃。
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不仅仅来自她亲手制造的伤口,更来自血泪蛊同步传递过来的、他喉部被活生生剖开的撕裂感!那痛楚如此真实,仿佛是她自己的喉咙被切开!云知微眼前一黑,几乎握不住匕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她能“感觉”到匕首尖端触碰到了那块坚硬的碎片!
它还在动!在她刀锋的刺激下,仿佛受惊的毒蛇,猛地向更深、更旁边的血肉中钻去!
“别动!”云知微低吼,不知是命令他还是命令那碎片。她强忍着同步的剧痛和阵阵晕眩,手腕极其稳定地、顺着碎片游走的方向,稍稍偏移刃口,然后,用匕首尖小心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向外一挑!
“咔哒。”
一声细微的、硬物与珊瑚匕首刃口摩擦的轻响。
一块沾满粘稠鲜血、边缘锐利、泛着些许骨质的惨白光泽的碎片,被她用匕首生生从沈砚的血肉之中挑了出来!
就在碎片离开他血肉的瞬间,一股更加汹涌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而沈砚,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云知微看着匕首尖上挑着的那块染血碎片,又看向沈砚脖颈间那个不断冒血的、深可见喉管的狰狞伤口,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做到了。她亲手,用他曾赠与她的、象征着伤痛与纠缠的匕首,剖开了他的喉咙。
而就在这时,那挑在匕首尖上的骨哨碎片,在青白灯光的映照下,其上沾染的沈砚的鲜血,竟如同活物般,开始沿着碎片天然的纹路,迅速渗透、勾勒!
那些纹路,在鲜血的填充下,逐渐显现出并非天然形成的、极其古老而诡异的符号!它们扭曲、盘旋,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控制与束缚的气息!
是控兽秘符!
当初她吹奏骨哨,齿龈崩血,渗入哨孔凝结而成的控兽秘符,竟然有一部分,随着碎裂的骨片,嵌入了他的血脉之中!此刻,随着碎片被取出,鲜血的浸润,这隐藏的秘符,终于显露出了它完整的、邪恶的真容!
云知微瞳孔骤缩。
然而,还未等她从这惊人的发现中回过神来,更让她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通过血泪蛊那无比清晰的链接,她猛地“感觉”到,沈砚脖颈上那个她亲手剖开的伤口深处,除了鲜血,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一种……细微的、湿滑的、如同……菌丝或者……微小虫卵般的东西,正随着鲜血,从伤口内部,缓缓地……弥漫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血肉组织!
那是在这深海沉船阴湿环境中,在他生命力极度衰弱、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下,已然滋生的……腐疽!或者说,是某种被这邪异环境催化了的、更加可怕的坏死菌群!
她剜出了碎片,却可能……打开了一个更恐怖的、通往腐烂和死亡的大门!
云知微的手一抖,那挑着染血碎片的珊瑚匕首,险些脱手落地。
青白灯光下,沈砚脖颈间的伤口汩汩流着血,那血色似乎都带上了一丝不祥的暗沉。而他,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她站在那里,手持滴血的匕首,匕首尖上挑着显现秘符的骨片,脚下是他生死不知、伤口可能正在滋生腐疽的身体。
救他?
还是……看着他,连同自己,一起被这无尽的黑暗与腐烂吞噬?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水,再次无声地漫了上来,淹没了她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