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灯光下,沈砚脖颈间那个被珊瑚匕首剖开的伤口,如同一个狰狞的、咧开的暗红色嘴巴。鲜血不再是汩汩涌出,而是变得粘稠、缓慢,颜色也透出一丝不祥的晦暗。更让云知微脊背发寒的是,在那翻卷的皮肉边缘,借着幽冷的灯光,她清晰地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白色霉斑或湿滑菌丝般的东西,正从伤口深处,随着粘稠的血浆,一点点地弥漫出来。
腐疽!
真的……是腐疽!
在这深海沉船阴湿密闭、不见天日的环境里,在他生命力衰竭到极致、伤口根本无法依靠自身愈合的情况下,那种象征着彻底溃败和死亡的坏死,已然悄然滋生,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他最后的生机!
云知微握着珊瑚匕首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尖上,那块沾染着沈砚鲜血、显现出诡异控兽秘符的骨哨碎片,仿佛也感受到了下方伤口散发出的死亡气息,其上的血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通过血泪蛊那无孔不入的链接,那腐疽带来的感觉,更加清晰、更加具体地传递过来——那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阴冷的、湿滑的、如同无数细小蛆虫在皮肉下蠕动、啃噬的麻痒与溃烂感!伴随着这种感的,是生命力被更快速、更污浊地拖入深渊的绝望流速。
不行!不能让它蔓延!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升起。若是任由这腐疽发展,不仅他的喉咙会彻底烂穿,这股坏死的力量甚至会顺着血脉,侵袭全身,最终将他(以及通过链接的她)拖入万劫不复的腐烂深渊!
可她该怎么办?
这深海之下,没有清水的冲洗,没有草药的敷贴,没有火焰的灼烧消毒……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冰冷的密室,这诡异的鲛人灯,和她自己这具同样伤痕累累、被血泪蛊捆绑的身体。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那根刚刚喂食过蛊虫、伤口尚未完全凝结的食指上。一个更加疯狂、更加令人作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脏。
既然她的血,能通过这血泪蛊喂养他心口的蛊虫,能暂时维系他一丝生机……
那么,她的血……是否也能……对抗这正在滋生的腐疽?
这个想法荒诞而绝望,带着一种自残般的献祭意味。可她还有别的选择吗?眼睁睁看着他(连同她自己)烂死在这里?
她咬紧牙关,将珊瑚匕首哐当一声丢在地上,那挑着的骨哨碎片也随之滚落,隐没在兽皮地毯的阴影里。然后,她伸出双手,颤抖着,捧住了沈砚的脸颊,强迫他无力垂落的头微微抬起,让脖颈上那个狰狞的伤口完全暴露在青白的灯光下。
凑得近了,那腐疽的气息更加明显。一股混合着血腥、脓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水生物腐烂的腥臭味道,直冲她的鼻腔,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将自己那根破损的食指,再次举起。这一次,她没有按向他心口的疤痕,而是……径直将指尖,对准了他脖颈伤口边缘那些正在蔓延的、细微的白色菌丝和暗沉的血肉!
指尖触碰到那湿滑、粘腻、带着死亡气息的创面时,云知微和沈砚(即使处于昏迷中)的身体同时剧烈地一颤!
一种完全不同于之前喂食蛊虫的感觉,顺着血泪蛊的链接,凶猛地反馈回来!
那不再是单纯的生命力被抽取,而是一种……被污染、被侵蚀、被同化的恐怖感!
她的指尖,仿佛不是按在伤口上,而是按在了一团拥有生命的、正在不断扩散的腐烂之上!那腐疽像是嗅到了新鲜血肉气息的饿鬼,竟然试图沿着她指尖的伤口,反向侵蚀、蔓延进她的身体!
“呃啊——!”云知微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想要缩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仿佛被那腐烂的血肉粘住了一般!与此同时,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坏死意念的污浊气息,顺着她指尖的伤口,如同冰锥般,狠狠扎入了她的血脉!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喉间对应的位置——那块骨哨碎片曾经停留、如今空出来的地方,传来一阵极其相似的、湿冷麻痒的溃烂感!仿佛那腐疽的种子,已经通过这血与痛的链接,瞬间跨越了肉身的界限,在她自己的体内,找到了新的温床,开始悄然滋生!
共感……不仅仅是痛楚和情绪,连这象征着死亡和腐朽的溃烂,也开始……同步了!
这个发现让云知微魂飞魄散!
她猛地用力,几乎是撕扯一般,将自己的手指从沈砚脖颈的伤口上拽了回来!指尖带起几缕粘稠的血丝和疑似菌丝的白色絮状物,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那原本只是普通破损的伤口周围,皮肤竟然开始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边缘微微麻木,传来和沈砚伤口处一模一样的、细微的麻痒溃烂感!
而通过链接,她能感觉到,沈砚脖颈处的腐疽,在她血液(或许是带着某种微弱生机或对抗性?)的短暂接触下,蔓延的速度似乎……减缓了极其微小的一瞬?但那股阴寒污浊的坏死意念,却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接触到了她“新鲜”的生机,变得更加……活跃和贪婪?
她用自己的血,去对抗腐疽,结果却是……引火烧身?将这溃烂的诅咒,分担到了自己身上?
“嗬……嗬……”沈砚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抽气声,身体微微痉挛。他脖颈伤口的腐坏迹象似乎暂时没有加剧,但那通过链接传来的、生命流逝的冰冷和虚弱,却没有丝毫好转。
云知微跌坐在地,看着自己手指上那开始显现溃烂迹象的伤口,又看看沈砚脖颈间那个如同死亡印记般的创口,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她彻底淹没。
她救不了他。
她也救不了自己。
任何试图挽救的努力,无论是喂血饲蛊,还是此刻妄想以血对抗腐疽,最终都只会将这血肉模糊、痛苦不堪的纠缠,推向更深的、连同灵魂一起腐烂的深渊。
那青白色的鲛人灯,依旧在静静燃烧,灯油里那些星屑般的骨殖结晶,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注定走向共同毁灭的结局。
她和他,就像两株在黑暗泥沼中紧紧缠绕的藤蔓,彼此的根系早已腐烂,却依旧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死死纠缠,汲取着对方身上仅存的、也是最后的有毒养分,直至……一同化为这腐臭淤泥的一部分。
她抬起那只开始溃烂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喉咙。
那里,麻痒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仿佛能听到,细微的、菌丝生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