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时,林羽指尖的震颤还未平息。案头堆叠的奏报墨迹淋漓,最顶上那本的封皮已被指腹磨得发毛——三个试点之地的急报,竟比驿马的蹄声先到了半步。
“陛下,西境试点的乡绅开始囤积粮种了。”秦瑶捧着刚拆封的密信,烛火在她眸中跳得厉害。信上的字被汗水洇得发皱,写密信的小吏说,那些穿绫罗的乡绅带着家丁守在粮站,百姓刚分到的新田还没翻土,就被拦着买不到谷种。
林羽捏着信纸的指节泛白,忽然将奏报往案上一拍:“传朕的令,让苏大人带五百禁军去西境,把囤积的粮种按平价发下去。告诉那些乡绅,再敢作祟,抄没家产充公!”
秦瑶看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轻声道:“陛下忘了?王尚书的表亲,就在西境做粮商。”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林羽沉默片刻,从墙上摘下佩剑往桌上一竖,剑鞘撞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就是天王老子的亲戚,也得按国法来。”
第二日天未亮,东境的急报又至。这次是军事改革出了乱子——地方将领把最老弱的兵丁编入团练,精锐全藏在私宅里,说是“留着护院”。派去的监察御史想查,反被诬陷“通敌”,关在柴房里等着问罪。
“这群人是铁了心要拆台。”林羽将急报揉成一团,指缝间漏出的冷风带着寒意,“秦瑶,替朕拟旨,贬那将领去守皇陵,永不复用。再让禁军把监察御史接回来,告诉他,朕给他记一等功。”
秦瑶研墨的手顿了顿:“可东境将领是张将军的门生……”
“张将军?”林羽忽然笑了,笑声撞在殿柱上反弹回来,带着金石相击的冷硬,“让他明日早朝来跟朕说,是门生重要,还是边境的百姓重要。”
最棘手的是南境。那里的官员最是“聪明”,表面上把新政条文刻在村口的石碑上,背地里却让百姓把新分的田契再“典”给乡绅,说是“代为照看”。急报里附了张拓片,石碑上“均田”二字被凿得深不见底,可百姓手里的田契,墨迹还没干就换了主人。
“他们以为朕看不见?”林羽忽然抓起案上的朱笔,在南境奏报上圈了个红圈,“秦瑶,你亲自去南境一趟。带着吏部的人,挨家挨户查田契,凡是被逼典出去的,当场作废。敢反抗的官员,直接摘了乌纱帽押回来。”
秦瑶接过朱批的刹那,殿外忽然滚过一声惊雷。她抬头时,见林羽正望着窗棂上的蛛网出神,那蛛网被穿堂风扯得绷紧,却偏有只蛛蛛在网心纹丝不动。
“陛下在看什么?”
“在看这网能不能撑住。”林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那蛛蛛,知道风大,就把丝织得更密。咱们的新政,也得比那些搅局的人,多几分韧劲才行。”
三日后,西境传来消息:苏大人按市价发完粮种,王尚书的表亲被押回京时,粮站的粮仓里还堆着三仓陈米,足够五千户百姓种一季。东境的团练重新整编,最年轻力壮的兵丁站成队列时,铠甲的寒光映得日头都晃眼。
只有南境的消息来得迟些。秦瑶回来时,裙角还沾着南境的泥,却捧回个红布包。打开一看,是块巴掌大的新麦饼,麦香混着泥土气扑面而来——那是百姓听说她要回京,连夜磨了新麦粉烤的。
“他们说,”秦瑶的声音带着笑,眼角却泛着红,“这是用新分的田里长的麦子做的,比乡绅给的陈米香多了。”
林羽捏着那块麦饼,忽然想起三日前的蛛网。此刻殿外的风还在刮,可案头新到的奏报里,西境的百姓开始耕新田了,东境的团练在晒甲胄,南境的孩童正跟着先生认“均田”二字。
他将麦饼掰了半块递给秦瑶,自己咬下的那口,竟吃出了阳光的味道。
“你看,”林羽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只要咱们撑得住,这风,总会顺着咱们的方向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