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碎金,穿过雕花窗棂,在林羽书房的紫檀木案上织出斑驳光影。案头摊开的宣纸已写满半卷,林羽执狼毫的手悬在半空,墨滴在纸上晕开细小的圈——那是他彻夜未眠改定的《新政十二策》。檐角铁马被风拂得轻响,他忽然俯身,在“兴教化”三字旁添了个小注:“乡学需设农桑课,聘老圃授课”,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倒比窗外鸟鸣更清亮些。
(一)
议政殿的铜炉刚燃上第一炉龙涎香,大臣们的朝服下摆还沾着晨露。林羽踏入殿门时,殿内窃窃私语骤然收歇,唯有朝靴碾过青砖的脆响。他拾级而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左列老臣鬓角凝着霜,右列少壮派腰悬佩剑,倒像是把新铸的剑配着陈年的鞘。
“诸位爱卿,”他将案上的《新政十二策》推得稍前,宣纸在晨光里泛着柔光,“昨日三更,朕见宫墙根的蒲公英都冒了新芽。这乱世刚过,百姓盼的不就是个扎根抽枝的安稳日子?”
话音未落,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花白胡须抖得像风中芦苇:“陛下,兴学一事,臣举双手赞同。只是去年税银刚够赈济灾民,若再拨钱建校舍,怕是……”话没说完,就被吏部侍郎打断,那年轻官员腰杆笔挺:“大人此言差矣!秦朝焚书坑儒而亡,汉武帝兴太学方有盛世,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林羽抬手止住争执,指尖叩了叩案面:“户部拨三成赈灾余粮,再从朕的内库匀出五千两。乡绅捐资助学的,登记入册,免次年半成赋税。”他看向工部尚书,“那些废了的驿站、破庙,让工匠修修补补,换块‘乡学’的匾额就能用。”
(二)
律法一项议到日头偏斜,铜炉里的香燃尽了两截。刑部尚书捧着前朝律例,眉头拧成个疙瘩:“前朝‘连坐’之法虽严,却能震慑宵小。如今陛下要废除此条,恐难安民心。”
“民心安在衣食,不在苛法。”林羽从案上取过一卷竹简,是昨日从民间访得的《里正手记》,“去年青州灾荒,有农户偷了官仓三升米,按律当斩,连坐邻里。结果呢?全村人凑了五升米送还官仓,求官府放过他一家。”他将竹简掷在案上,竹片相撞的脆响震得殿内鸦雀无声,“百姓懂的道理,比咱们透彻——法若逼人无路可走,谁还信这法?”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新律要添一条‘过误减免’,凡因饥荒、疫病犯事者,量刑减半。再设‘民告官’专窗,让百姓能递状子,不必怕官官相护。”
(三)
谈及对外交流,兵部尚书的虎符“当啷”撞在玉带钩上。“陛下!前日西域商队带来的琉璃盏,里头掺了沙砾;说是波斯良种马,实则是驽马换了毛色!外邦狡诈,怎可轻信?”
林羽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个羊皮袋,倒出几粒饱满的青稞:“这是吐蕃商人用三匹好马换的。去年种在御苑,亩产比咱们的粟米多两成。”他掂了掂青稞粒,指尖沾着金褐色的粉末,“兵部清点军械时,不妨看看那些西域镔铁打造的弯刀,比咱们的腰刀锋利多少。”
殿外日影西斜时,内侍捧来的茶汤都凉透了。林羽将最后一条策论推展平:“各县设‘互市监’,派精明官吏盯着。外邦好物,咱们学来用;敢耍花样的,抄没货物,永不准入境。”他起身时,朝服下摆扫过案上的《新政十二策》,宣纸边角被气流掀得翻飞,倒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白鸟。
(四)
群臣退去时,夕阳正把议政殿的朱漆柱染成赤金。林羽望着空荡荡的殿宇,忽然想起昨日在城郊见的景象:个穿补丁衣裳的孩童,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学堂的模样,旁边蹲着个老农,手里攥着半块麦饼,眼神亮得像藏了星子。
他伸手抚过案上的策论,墨迹已干,却仿佛能嗅到乡学里的墨香、铁匠铺的火星味、互市上的胡商语。风从殿门灌进来,卷起宣纸的边角,发出簌簌的轻响,倒像是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正托着这些策论往宫外去,往乡野间去。
前路如何?或许会有老臣抱残守缺,或许会有外邦阳奉阴违,或许推行时处处碰壁。但林羽望着殿外渐沉的暮色,忽然想起那孩童在泥地上画的学堂——虽歪歪扭扭,却透着股非要画出个模样来的执拗。
他抬手将策论仔细卷好,木轴转动的轻响里,藏着句没说出口的话:要让那泥地上的画,真真切切成了模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