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秦瑶便提着剑闯进御书房。窗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林羽正对着一幅《流民安置图》出神,案上的烛火突然被她带进来的风卷得歪斜,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柄骤然出鞘的剑。
“旧臣府里搜出的。”秦瑶将一卷密信拍在案上,蜡封上还沾着新鲜的泥——是从城南枯井里挖出来的,“周侍郎、王御史……足足十七个,都在信上画了押。”
林羽展开密信的手顿了顿。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墨迹却歪斜得像爬满了蛆虫,字字都在谋划如何趁着秋收粮运,勾结藩国旧部里应外合。最扎眼的是末尾那句:“待事成,复旧制,还田宅于故主。”
“土地兼并的事,果然是他们在背后鼓捣。”林羽指尖按在“还田宅”三字上,指节泛白。新朝鼓励开荒的政令刚推行半年,就有富商趁着流民缺粮,用糙米换地契,如今看来,全是这些旧臣在背后递刀子。
秦瑶剑锋在掌心敲出轻响:“要不要连夜抄家?我带影卫去,保证天亮前把人犯全捆到午门。”
“不急。”林羽突然笑了,将密信重新卷好,“他们想借藩国的刀,我倒要看看,这刀究竟握在谁手里。”他从抽屉里取出枚虎符,上面的鎏金已被摩挲得发亮,“去调五百羽林卫,换上便服,盯着城南那几家粮铺。”
秦瑶接过虎符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明白了:“你是说,他们要在粮里动手脚?”
“秋收粮刚入仓,各地流民都等着救济粮活命。”林羽的声音淬着冰,“这些人最清楚,饿肚子的百姓,比藩国的铁骑更可怕。”
次日早朝,阳光刚爬上太和殿的鸱吻,周侍郎就颤巍巍出列了。他捧着弹劾奏折的手裹在锦缎袖里,指节却白得像要捏碎那卷纸:“陛下,近日民间流言,说新朝要收回旧勋田产,臣以为……”
“哦?”林羽靠在龙椅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周大人有田产多少?”
周侍郎脸色骤变,额角的汗瞬间滚下来:“臣……臣不过薄田百亩……”
“是在江南的百亩水田,还是在城郊的千亩庄园?”林羽的声音不高,却让殿下百官齐齐噤声,“昨日户部报上来的账,周大人府上的粮仓,囤了够五千人吃一年的粮,却宁可让谷子发霉,也不肯平价粜给流民——这也是‘薄田’?”
周侍郎“噗通”跪倒,朝服前襟瞬间被冷汗浸透。秦瑶站在殿角,看着他筛糠似的抖,忽然觉得昨夜从枯井里捞出的密信,此刻正像条毒蛇,从他的官帽里钻出来。
退朝后,林羽没回后宫,径直去了关押流民的义仓。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个穿绸衫的管事正叉着腰骂:“就这糙米还嫌差?嫌差就别领!有本事回你们的破荒地去!”
林羽拨开人群走进去时,正见个瘦骨嶙峋的老汉被推倒在地,怀里的破碗摔得粉碎,几粒糙米滚在泥里。那管事转头要骂,看见林羽身上的常服虽素净,腰间却挂着玄铁令牌,顿时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粮,是谁让你发的?”林羽捡起一粒糙米,壳厚得能硌掉牙。
“是……是周侍郎府里的管家……”管事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说……说就用这个打发,让他们知道新朝的粮,不如旧主的粥……”
人群突然炸了锅。有流民认出林羽,哭喊着往前涌:“陛下!俺们的地被抢了!那富商说有周大人撑腰!”“俺儿子去开荒,被人打断了腿,凶手就躲在王御史家!”
秦瑶拔剑出鞘,寒光逼得众人瞬间安静。林羽却按住她的剑,弯腰扶起那摔碗的老汉:“老人家,明天开始,义仓的粮由你们自己管——选十个信得过的,轮流守仓,谁再敢用陈米糊弄,你就砸了他的铺子。”
他转身时,正看见义仓墙角堆着些新收的谷子,穗子饱满得坠弯了杆——是流民们偷偷留的种子,藏在草堆里没舍得吃。林羽突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些人就算被旧臣算计,还在拼命护着能长出希望的种子。
入夜后,周侍郎府的密道里,十七盏灯笼像鬼火般晃动。王御史搓着冻僵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林羽今日在朝堂上敲打周兄,莫不是走漏了风声?”
周侍郎灌了口烈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怕什么?粮里的东西已备好,三日后粮车出城,只要藩国的人在黑石渡一动手,城里流民一闹,他林羽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
他正说着,忽然听见密道深处传来滴水声。不对,是脚步声!十七人同时拔刀,却见秦瑶提着盏灯笼从暗处走出来,影卫们的刀已架在他们身后的石壁上,寒光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死灰。
“周大人说的‘东西’,是这个?”秦瑶将个陶罐扔在地上,黑色的粉末撒了一地,遇空气便冒起蓝烟——是藩国特有的“腐心散”,混在粮里能让人腹泻不止,却查不出毒源。
周侍郎突然怪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林羽以为抓了我们就完了?城外的藩国铁骑已经动了!你们新朝的根基,就像这密道的土,看着结实,一泡尿就能冲垮!”
“是吗?”林羽的声音从密道入口传来,带着潮湿的寒气。他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照亮了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是影卫们早就布下的炸药引信,“你可知,你们勾结的藩国使者,此刻正在刑部大牢里画供?”
周侍郎的笑声戛然而止。
三更的梆子声再次响起时,十七颗人头已被挂在午门城楼。秦瑶站在城楼上,看着晨雾里渐渐聚集的百姓,将那些旧臣强占的地契一把火点燃。纸灰飘落在人群里,有个曾被抢了地的老农伸手接住,忽然对着城楼方向重重叩了个头。
林羽没去看这场“示众”。他在御书房里铺开新的政令,用朱砂笔圈出“永禁以粮换地”“凡旧勋田产,逾百亩者充公”几行字,末了在旁边添了句:“有敢违令者,斩立决,家产散于流民。”
窗纸渐渐亮起来,秦瑶推门进来时,正见他对着晨光呵气暖手。案上的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半截焦黑的烛芯,像根被掐断的毒刺。
“藩国那边传来消息,”秦瑶将新的密报放在案上,“他们的铁骑刚过黑石渡,就被咱们的伏兵截了,粮草全给烧了。”
林羽拿起朱笔,在政令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笔尖的朱砂红得像血,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鲜亮。
“告诉百姓,”他忽然道,“地里长出来的粮食,谁种的,就该是谁的。谁也抢不走。”
晨光漫过案头,将那句“斩立决”照得通透,像道烧红的烙铁,要在新朝的根基上,烫下一道再难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