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曦时,林羽已踩着田埂上的薄霜走出三里地。龙袍早在昨日就换了粗布短打,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纵横的旧疤——那是当年在雁门关扛粮袋磨出的茧子,此刻沾着新翻的泥土,倒比任何龙纹都来得实在。
“陛下,您慢些!”身后的内侍举着伞追得气喘,伞骨撞在田埂边的老槐树上,震落一地露水。
林羽回头时,手里正攥着半把刚拔的杂草,草根上还带着湿泥:“叫什么陛下,这儿没陛下,只有个看田的。”他蹲下身,指着地里稀疏的麦苗,“你看这土,板结得跟铁似的,不先松一遍,撒再多种子也长不起来。”
不远处,十几个老农正围着个穿官袍的争吵。那是新上任的农官,捧着丈量土地的册子,脸涨得通红:“朝廷说了,新开的荒地三年不纳粮,你们咋就不信?”
“信你?”个豁牙老汉往地上啐了口,“前两年旧朝也这么说,收粮的时候刀架在脖子上!”
林羽悄悄走过去,听见这话喉头一紧。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块令牌,往老农手里一塞:“老汉,你看这是啥?”
那令牌是玄铁铸的,一面刻着“林”字,一面是株沉甸甸的稻穗——是他当年在军中给屯田兵发的凭信,见牌如见粮。
老汉摩挲着令牌,突然老泪纵横:“是……是林将军的令牌!”他年轻时在雁门关当过长夫,认得这信物,“将军,您真要让咱开荒?”
“不仅让你开,还给你撑腰。”林羽从农官手里拿过册子,在空白处写下“凡克扣耕牛、种子者,斩”,末了按上自己的指印,“这册子你拿着,谁要是敢变卦,就往都城送,我亲自批!”
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城郊。日头偏西时,田埂上已挤满了人,有扛着锄头来的流民,有推着犁的农户,连城里开布庄的掌柜都带着伙计来了,说要捐十匹麻布给农人做汗巾。
“陛下,工部那边送水车图纸来了。”秦瑶骑着匹枣红马赶来,马背上还驮着两袋新磨的麦种,“李尚书说,按这图纸造的龙骨水车,一天能浇二十亩地。”
林羽展开图纸,手指点在齿轮的位置:“让铁匠铺加把劲,先造十架,就安在最旱的那片坡地。”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南边送来的占城稻种,据说一年能两熟,你让人试试能不能在咱这儿种活。”
秦瑶接过纸包,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握锄磨出来的,比龙椅扶手的包浆更实在。“刚从户部过来,张大人说商税定在十五税一,比旧朝低了一半,好多商户都来登记了。”她忽然笑出声,“连西域来的胡商都说,要把骆驼队从旧朝那边迁过来。”
林羽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忽然道:“去把那几个克扣贷款的官拖到田埂上示众。”
秦瑶愣了愣:“已经革职查办了……”
“不够。”林羽声音冷下来,“就得让百姓看着,谁要是敢动他们的救命钱,就是这个下场。”
三日后,都城最大的粮仓前搭起了高台。被绑在台上的,正是那几个克扣贷款的污吏,胸前挂着写满罪状的木牌。台下黑压压站满了人,有领过贷款开了豆腐坊的寡妇,有拿着账本核对的商贩,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诸位乡亲,”林羽站在高台上,声音传遍广场,“新朝的规矩就一条——谁把百姓当人,我就把谁当人;谁要是把百姓当鱼肉,我就把他当刀俎上的肉!”
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有个瘸腿的老兵拄着拐杖挤到台前,颤巍巍地举起手里的贷款凭据:“陛下,俺用贷的钱开了个修鞋铺,昨天赚了五个铜板!”
林羽走下台,接过那枚带着体温的铜板,在阳光下看了又看。这铜板边缘磨得发亮,比任何玉玺都让他心安。
入秋时,林羽又去了城郊。昔日的荒地已变成良田,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龙骨水车“吱呀”转着,把河水引向干裂的土地。老农们看见他,老远就喊“林大哥”,递过来刚摘的脆瓜,甜得人眯起眼睛。
商业街更是热闹,西域的胡商支起了挂满地毯的摊子,江南来的船娘在码头卖起了新茶,连打更的老头都改口了,不再喊“天干物燥”,而是喊“国泰民安”。
秦瑶捧着新出的赋税册子来找他时,正见他蹲在打谷场上,帮着农户脱粒。金黄的谷粒溅在他的粗布衣服上,像撒了把星星。
“户部统计,这季秋粮比去年多收了三成,商税也翻了番。”秦瑶把册子递过去,“那些旧朝的官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快就缓过来的。”
林羽擦了把汗,接过册子在谷堆上翻看起来。风卷着稻花香掠过场院,远处传来孩子们追逐嬉闹的声音,混着打谷机的轰鸣,像支最动听的歌。
他忽然想起登基那天摔碎的冕旒。或许从一开始,他要的就不是那顶帽子,而是这满场的谷粒,是百姓手里能攥热的铜板,是这终于能让人安心种庄稼的天下。
暮色渐浓时,林羽披着晚霞往回走。田埂上的脚印深浅不一,混着泥土与谷粒,像串沉甸甸的省略号——后面,是更长远的路,是要让这阡陌之上,长出更多的金,更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