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那青年给她包花生糖,纯属害她。
她慢慢说:“我没跟人有门儿。”
宋斯年“嗯”了一声,却没松口,继续问:
“那跟我,有没有?”
粥铺的蒸汽吱吱冒,那一点水汽竟然像推着她心跳往上冲。
阮时苒差点被咸鹅蛋噎死,憋到眼角发热,终于挤出一句:
“你别突然问这种事情。”
宋斯年没逼她,也没换话题,只轻轻说:
“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她抬眼,他目光坦荡,不急、不闹、不占便宜,像在等答案,而不是索取。
他拿了那块花生糖,拨开纸,放到她面前:
“吃这个,人不容易生气。”
她无语:“谁生气了?”
“我。”
她整个人愣住。
宋斯年慢吞吞补一句:“我吃醋了,你看不出来?”
语气不是撒泼,不是哼,而是冷静陈述事实——
像说:我在意,你知道就行。
阮时苒耳根发烫,嘴上还想逞强:“你……吃什么醋?”
他看着她,安静、认真:
“吃别人把你当成‘有希望’的那种。”
她喉咙一紧,像被花生糖黏住。
粥还热着,她却有点不敢看他。
不是害怕,而是第一次觉得——
这段关系,可能真的不是说说。
她轻轻拿起花生糖,一口咬下去,嚼得慢,声音很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吐出来一句:
“那以后……你也别对别人太好。”
宋斯年抬眼:“我对谁都不好。”
她耳尖红了:“那对我呢?”
他轻声:“对你不是‘好’,是追。”
不是关心,是追;
不是施舍,是靠近。
她咽了咽喉咙,声音轻不可闻:
“那你……追慢一点。”
“你靠快一点?”他问。
她想反驳,却说不出口。
最后憋出来一句:“一起慢一点。”
他没有笑,只往她碗里添了点粥。
“那我们慢慢吃,别吃凉了。”
……
粥喝得不快不慢,像谁都不敢先把碗空了。
出了铺子,风比下午凉一些,月亮还没上来,街灯亮得毛躁,像快黄了的煤油灯。
阮时苒提着菜,心里还存了点刚才那勺“醋味”,嘴上不说,可心跳像没关上。
宋斯年走在她旁边,没再说“追快一点”那种让她涨红脸的话,只轻轻问:
“你家缺什么?我送你回去的时候顺便买。”
“买什么?”她警觉地问。
“日用品。买完分账。”
一听“分账”,她就稳住了,像有人给她加了层铠甲。
“那……买点牙膏、肥皂?”
她故作自然,“但别买太贵的。”
“那你挑。我看着。”
听起来像是他不花钱,可那句“我看着”,又像……他在陪她过日子。
不说甜话,却把日常往两个人那边推。
他们一路走到供销社。柜台里摆着搪瓷脸盆、铁勺子、洗衣皂,有种“用久了也不会坏”的坚硬味道。
阮时苒看中一盒牙膏,价签两毛五。
她刚要拿,旁边一个小姑娘喊:“爸,我要买那种四毛的清香型!”
跟着,她看见那“爸”——
一个穿着灰呢子外套、梳油头的男人,整个人像从城市里走来的。
眼角深刻的纹路,让人第一眼就知道:这人不是一般人。
而这个人——
一眼就看见宋斯年。
那男人脸色沉沉:“你怎么在这儿?”
阮时苒本能地把牙膏往怀里藏,像她偷了东西。
宋斯年站得稳,不退半步:“买东西。”
男人扫她一眼,眼神不像打量女人,而是像在盘账——
谁?什么家庭?配不配?
那种带着权威审视的目光,让人浑身不自在。
阮时苒下意识想退开,可宋斯年微微向她那边侧了一点,像一道结界,把她挡在身后一点。
男人鼻尖冷冷一哼:“跟女同学买东西?”
宋斯年声音不高,却没有退路:“不是同学。”
男人眉头动了动,像抓住话柄:“那是什么?”
阮时苒心脏一跳,连指尖都麻。
她以为宋斯年会回避,解释“普通朋友”。
可宋斯年偏偏不躲,也不解释。
他只是淡淡地看向她,像在给她选择——
他说什么,由她决定。
阮时苒心脏猛跳,却突然不想让别人替她决定关系。
她咬了咬唇,低声开口:
“我们在一起买生活用品。”
不是恋人,也不是划清界限——
是一种把自己主动放进他的生活里的说法。
男人的脸色沉下来,他看她的目光很明显:
这种家庭的姑娘——不够体面。
阮时苒不抬头,却感觉到那目光像要踩住她。
她忍着,不躲,也不解释自己的家境。
不是不在乎,是不想为“配不配”辩解。
她只把那盒两毛五的牙膏放到柜台上:“结账。”
她很清楚——她能买得起,够了。
宋斯年也拿了块三毛的洗衣皂,放在旁边:“分账。”
柜台老板笑眯眯地问:“一起买的吗?”
宋斯年不看那男人,只看她:“一起买,分开付。”
阮时苒点头:“对。”
听起来清清楚楚,却像一种特别的默契:
我们不是互相要求,而是互相承担。
男人眼角沉得像压碎的墨:“你现在读书,不是成家。别把未来弄得不清不楚。”
宋斯年没有生气,也没有争辩,他说了一句谁都想不到的话:
“我读书,也要过日子。”
不是“我谈恋爱”,不是“我喜欢她”。
而是——我读书的时候,也会跟她一起活。
这句话,跟时代格格不入。
七十年代讲的是“前途第一”,
他却说:前途里要有她。
男人脸一冷:“情绪能当饭吃?”
宋斯年淡淡道:“责任能。”
责任。不是浪漫,是重量。
阮时苒这一下呼吸乱了——
不是被感动,是被吓了一下。
他说得太实。
像是他真的把她往未来带,而不是只把她留在今天。
男人扔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阴影跟着走了。
门口风一吹,空气终于透气了。
阮时苒指尖还冷,却故作轻松:“你家人?”
宋斯年:“不是家人。”
阮时苒愣:“那他是谁?”
宋斯年没解释,只道:“一个觉得我最好听话的人。”
她顿了顿:“你听不听话?”
他眼神轻轻落到她身上——
没有骄傲,没有反抗,却满是清晰:
“我决定听谁的话。”
她心突然被攥了一下。
不是因为他反抗那男人,而是——
他把“听谁的话”当成一种选人,不是选未来。
她低声问:“那你现在听谁的?”
宋斯年没立即回答,他把东西递给她,语气轻淡:
“看你说什么。”
供销社门口那盏昏灯摇了几下,像被寒风扯了一把。
阮时苒抱着牙膏和洗衣皂,走出门后才意识到——她的心跳像刚被人追过一段路。
不是怕,而是被一句太实在的话撞了一下。
“看你说什么。”
她不敢轻易说“跟我在一起”,
也不想说“你别听我的”。
这句话被塞在心里,像一枚烫手的铜币,握着不舒服,放下也不甘。
宋斯年跟在她旁边,两人走到街角时,他摸了一下外套口袋,像在确认什么东西在不在。
那动作不明显,却带着一种警觉——像他随时准备挡点风雨给她。
阮时苒琢磨了半天,终于开口:“刚刚那个……不是你家人,那他是什么人?”
宋斯年没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问:
“你想知道,还是想确认?”
“有什么区别?”
“想知道,是八卦;想确认,是担心。”
她被问住。
她以为自己是在打探,却突然意识到——她是在怕什么。
怕那个男人能干扰他的未来,也怕那未来会把她排除出去。
她沉了沉气:“我担心。”
宋斯年转头看她,眼神没有一点推诿:
“那我说。”
他没有回避,她也不逃避。
“他是我父亲认的朋友,”宋斯年慢慢开口,“觉得自己有资格替我决定路怎么走。”
阮时苒瞬间明白——不是亲,却比亲还能干预。
她咬了咬唇:“那他觉得我配不上你?”
宋斯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淡淡地反问:
“你觉得不配吗?”
她被问得心口一紧,像有人掀开她胸口的小抽屉,把里面藏的自卑翻出来晾晒。
她低声:“我没有钱,没有背景,我家……”
她说不下去。
因为说出来,就像承认自己真的不够。
可是他没有等她说完。
“你家不是我的问题。”
他语气不硬,却像钉子直接落地。
“那是你的生活,你撑起来的。我不会介意你撑得累还是轻松。”
他说得像事实,不是安慰。
阮时苒抬眼:“可别人会介意。”
“别人介意你什么?”
他抬眉,“努力?体面?还是不依附谁?”
她愣住。
他继续:“如果别人希望你低头,那他们介意的不是你,是你不听他们的。”
这话不光是替她说的,也像他说自己。
“那你听他们吗?”
他看着她——不是闹情绪,是认真:
“我听你。”
阮时苒胸口猛一下,又热又紧。
“为什么?”
“因为你尊重我做选择,不替我决定。”
一句话,把她整个人摁住。
不是甜,是一种严肃的告白——你把我当人看,而不是当未来资源。
她声音小得像怕打扰空气:“那以后……他还会来干涉吗?”
宋斯年轻声:“会。”
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他看出来了,补了一句:
“我会挡。”
不是“别怕”,不是“交给我”。
是——我挡,不是替你,是和你。
她轻轻呼了口气,心却更乱了,是那种“靠过去就会一头栽进去”的乱。
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听见远处有一个女生喊:
“宋斯年——!”
声音尖尖的,脚步急急的,像一个箭头冲过来。
阮时苒回头,看见一个女孩提着一袋红薯跑过来,脸冻得粉粉的,眼睛圆得像要滴水。
女孩对宋斯年笑:“我给你带的!你不是喜欢吃这个?”
阮时苒一下僵住。
女孩转头,看见她,再看看宋斯年,笑容微妙地收了一点:
“这位是……?”
阮时苒下意识握紧袋子的手——不是吃醋,是有点慌:
别人也能替他带喜欢的东西?
宋斯年接不接?
说不说?
她是不是该先退开?
所有犹豫、所有不安在脑子里堵了一瞬——她没开口。
宋斯年接过红薯,淡淡说:
“谢谢。以后不用带。”
女孩愣住:“不用?为什么?”
“有人会带。”
他说得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一种肯定。
女孩怔怔看了阮时苒一眼,脸上那点不服、那点好奇、那点“她凭什么?”的情绪,全写在眼里。
阮时苒脸发热,却不是羞,是——
第一次有人站在她这边,让别人知道她的位置不需要争。
女孩咬唇:“那好吧。”
她转身走了,背影有点碎步。
阮时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声问:
“你喜欢吃红薯?”
宋斯年:“喜欢你带的。”
她被呛住:“我什么时候带过?”
“你打算带。”
“我没打算。”
“那你今天会。”
……
她无言以对。
这人不是讨好,是理所当然——
认定你了,就把未来往你这里放。
她没说“我带”,
但他已经把她放在“会带”的位置上。
那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被追,而是被托付——
不是求她答应,是把生活分给她。
阮时苒软软地呼了口气:“那下次,我带。”
宋斯年轻声:“嗯,我等。”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雾像一锅没开的小米粥,黏在空气里。
阮时苒提着包,手里还揣着一块裹着报纸的东西。
她弟看见了:“你又买红薯?”
她顺口:“不是我吃的。”
弟弟眼神一转,慢腾腾笑了:“那别人吃?”
她没答,抓起围巾:“我上课去了。”
她弟追一句:“他喜欢甜的还是粉的?”
她脚步顿住。
自己竟然不知道。
她带红薯的时候,才意识到——
她不知道他喜欢哪一种。
这就是“靠近”的难处。
喜欢吃什么、怕不怕辣、喝汤快还是慢……
她都得一点点学。
她不是怕学,是怕学得太认真,就陷进去了。
——可她还是带了。
她把红薯揣在包里,到学校一路都没说话,只觉得心里那个红薯比一顿饭都沉。
下课铃一响,她走到操场边的树下。
宋斯年已经在那边,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个……包着干净餐巾的小纸袋。
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
像是两只让对方先叼食的小狐狸。
她把红薯拿出来,报纸有点潮,热气却还在。她递过去:“你带的?”
他也把袋子递来:“你先。”
“你先。”
“你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