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吃。”
他说。
她忍不住笑出来:“分吃是什么?”
“各吃各的,你想给我也可以,我也会给你。”
他解释得一本正经,“不是谁请谁,是一起吃。”
这句话不甜,却像一条规则:
以后你别怕麻烦,我也不吃你亏。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时,距离不像刚认识时那样带着防备,也还没有靠在一起。
像两条线,平行,却慢慢靠近,谁都没有强迫谁。
快到她家门口时,她停住,轻轻说了一句:
“那明天午饭……我们继续‘分吃’?”
宋斯年看她:“愿意。”
“那你不用等我。”
“你叫我,我再来。”
阮时苒点头:“那我叫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在发抖,也不躲闪。
比前一天更确定一点点。
宋斯年看她一眼,像接住她这点主动:“我听你的。”
她转身回屋时,门没关紧,忽然回头:
“宋斯年。”
他答:“嗯。”
她声音低,却认真:
“你别花我没跟你说可以花的钱。”
他嘴角轻微弯了一下:“那你别不给我机会花。”
她:“……”
“阮老师!买玉米吗?我给你半价!”
半价这种话,她现在听着就觉得浑身不稳——不是省钱,是一种“揩油”的错觉。
她笑都没笑:“我出全价,你别开玩笑。”
那学生愣了下,被她一本正经整得脸红:“那我……给你最大的?”
阮时苒点点头。
付钱时,她突然意识到……
玉米的钱花得比昨晚那顿“贵饭”轻松多了。
她愿意为便宜的东西不心虚,却对请人吃饭慎得像在砸锅卖铁。
玉米还拿在手里,她才转头,刚准备走两步——
“你叫我了吗?”
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差点把玉米掉地上。回头,宋斯年就站在半步之外,像是从风里冒出来的,衣袖干净,眼神不急。
她抬了抬玉米:“我叫你。”
“方式有点含蓄,”他看了眼玉米,“但,我听见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
“等你叫。”
“那你听见什么了?”
“我猜。”
她瞪他:“你猜也算叫?”
“只要我听见你想叫我,就是叫。”
她被一句莫名其妙的逻辑堵得心慌,不是气,是被他看穿——
她没说出口,但那块玉米,就是她主动的一步。
她把玉米往他方向举一点:“分吃。”
他低头咬了一口,像接招:“那你以后叫我不用说话,给我吃的就行。”
她把玉米抽回来:“我叫狗也这么叫。”
他慢慢点头:“那我就在你那儿吃饭,吃到不像狗。”
这句话……她不知道是气还是笑,偏偏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不油不腻。
两个人挤出学生堆,往街上走。
路过菜市场时,她停了一下:“分吃,就得分得均匀。”
“嗯。”
她买了一碗排骨汤,只要了一个碗。
老板问:“一个碗你们俩喝?”
她想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可宋斯年接过碗时淡淡说:“分喝。”
老板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对磨合期的夫妻,笑得意味深长:“年轻人讲究。”
阮时苒耳根跳了一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老板哈哈:“不是?那以后就是了。”
她脸一下热了,刚想反驳,宋斯年先开口:
“老板说的时候,你没否认。”
她瞪他:“我是不是点错了,点了话多汤?”
他拿着汤,抬眼:“你点的,我们分。”
“我后悔了。”
“不退。汤不退,人也不退。”
她一下说不出话。
这句话没有半分告白,却像被扣了一条绳:你跑不掉,我也不会拽你,但你自己想跑——没门。
排骨汤很烫,油花在上面漂。
她小口喝,怕烫到舌。
他接过去喝,沉默的时间比喝汤久。
阮时苒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喝了一口,就停了。
“不好喝?”她问。
“挺好。”
“那你怎么不喝?”
“喝太快会饱。”
她愣了一下。
这个“吃不快”,不是矫情,也不是讲究。
是习惯节约。
不是穷,是从小被教育——
好东西不能吃太快,否则会显得没见过世面。
她突然明白了一点。
她从没学过怎么体面地吃饭,
而他,从小被迫“体面”。
他能吃红烧肉吃到无味,汤也要慢慢喝。
不是享受,是“要求”。
她以为自己在学生活,
他也在学——不是生活,是“随便活”。
她轻轻说:“以后吃我请的饭,你想快就快。”
宋斯年看着她,没答应,也没拒绝,沉沉喝了一口汤。
像是他把她这句话咽进去了,
不是回应,而是记下。
她不说肉麻话,他也不说。
但这碗汤里,比告白黏得更紧。
她抿嘴:“那以后你也别替我省钱。”
他顿了一下:“你舍得花?”
“我花给谁都舍不得。花到你身上我愿意。”
她话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
宋斯年的手扣在汤碗沿上一瞬,指尖紧了点。
她也紧张,赶紧补一句:“但我还是要分账。”
他轻声应了一句:“分。”
过了半秒,又补:
“但你花在我身上,我不退。”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你给的,我敢收。
不是贪,是认。
他们继续喝汤,一碗喝得比吃肉还要慢,两个人都没说“喜欢”,也不说“未来”。
可那碗汤喝完时,谁都没问下一顿是什么,
因为谁都知道——以后还有下一顿。
不是爱情定下的,是习惯定下的。
习惯一起吃,习惯一起花,习惯不躲开对方。
习惯了,关系就跑不掉了。
……
两人喝完汤没分开,沿街往回走。阮时苒提着布包,脚步轻快一点——不是兴奋,是一种奇怪的踏实:有人在旁边,哪怕不说话,像肩膀上少了一块重。
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她停住。
摊前堆着萝卜、土豆、芋头,小贩举着秤杆喊:“新鲜的!家里地里刨的!”
她弟还在等粮赔偿,她得先备点菜,做饭也算省钱,能撑几顿是一顿。
她刚把手伸到土豆堆上,旁边有人也伸过来——摊主以为是抢,差点把筐抱怀里。
她低头一看,那只手……线条干净,指骨分明。
她一抬眼,宋斯年。
“你买什么?”她问。
“跟你一起挑。”他说得自然,好像买菜比读书重要。
“买菜要我教你?”她挑眉。
“学。”
她哽住。
这人不但学她吃,还学她买菜?
学生活,好像在学她。
小贩见状,笑呵呵地问:“媳妇儿做饭,男人帮着选啊?”
“不是——”阮时苒刚要解释。
宋斯年淡淡:“嗯。”
小贩更乐了:“那给媳妇挑嫩点的!”
她差点把土豆砸他脸上:“你别乱认,我不是——”
宋斯年看她:“你要解释?”
她收了声。
解释越说越像。
不解释,别人觉得他们就是。
不解释不代表承认,是——没有必要跟陌生人澄清关系。
她闭嘴,继续挑菜。
挑到半袋,刚掏钱,他伸手把钱压住。
“你请我吃饭,这顿我出。”
“这是我家的菜。”
“那以上顿算,你也替我吃了。”
她气笑了:“你连土豆都算账?”
“你连饭都算账。”
两个人盯着那只被他压住的钱,谁都不肯松。
小贩看得开心:“哎呀,年轻夫妻就是甜。抢着花钱,那以后不缺好日子。”
“我们——”阮时苒刚要反驳。
宋斯年却先开口:“你收钱先。”
她看他一眼,咬牙……把钱收回去。
小贩乐颠颠地收了宋斯年的钱,边装菜边笑:“女人别跟钱较劲,男人愿意花,就让他花。”
她忍不住怼:“那我也愿意花,怎么不让我花?”
小贩一愣:“你愿意?”
“愿意。”
宋斯年听着,轻声:“那你以后也别拦我。”
“我没有拦——”
他笑了一下:“你刚才拦得挺紧。”
她哽住,一句话也回不来,只能提着菜走人。
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这样不算。”
“哪里不算?”
“你花了钱,我欠了一顿贵的,还没还完。”
“那你还?”
“还。”
“那我继续请。”
“你还请?”
“你欠得太多。”
她瞪他:“你这是算上利息了?”
“利息不是钱,是相处。”
他低头看她:“你陪我吃饭、买菜、推拒又叫我、请我又拦我,这些……都算。”
她一句堵在胸口,突然不好意思了。
从没有人把她这种不完美、不主动、不清楚、不好意思、不敢深想……当作“值得算进相处”里。
她觉得自己像突然被生活按在怀里,没习惯抱,却被人抱得稳稳的——不是拖,是托。
她僵了半秒,才挤出一句:“那……那我也给你算。”
他挑眉:“怎么算?”
“你跟我去喝粥。”
“贵的吗?”
“不贵。”
“那我吃得饱吗?”
“你能饱。”
宋斯年沉默两秒,像在确认她这是——主动邀请。
她别开眼,把布包塞他怀里:“走,我请。”
她说“请”时,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勇气——她不是被动,是开始愿意靠近。
宋斯年接过包,装作随口:“那你别后悔。”
“喝粥能让我后悔?”
“能。以后你就得一直请。”
她停住:“为什么?”
“因为是你先叫的。”
她脸发热:“那你也别逃。”
“我从来没逃。”
粥铺不大,门口挂着一盏小灯,灯罩上沾了一层旧油渍,光透出来暖暖的。
外面风吹得干,进屋后蒸汽扑脸,眼睛一下就湿了。
木桌上摆着一罐腐乳,一碟咸菜,锅里稀粥跟气一样咕噜咕噜冒泡。
阮时苒推门进去,刚坐下,粥铺老板娘抹着围裙迎过来:“阮老师,来啦!要老样子?”
她刚要点头,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一个人。
“换两碗。”她补了一句,“要点咸鹅蛋。”
老板娘看了宋斯年一眼,笑着眯了眯眼:“请朋友?”
阮时苒不知道怎么解释,点头也不对,不点头更不对,正僵着,宋斯年开口了:
“她请。”
老板娘马上多看了他两眼,嘴角咧着:“那得做讲究一点。”
阮时苒肘都想撞他一下:“我不讲究。”
宋斯年淡淡:“我讲究。”
她抬眼瞪他,他难得没有怼回去,只把水杯推到她面前:“先喝点,嗓子干得厉害。”
他不说“照顾你”,只是做。
她喝了一口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轻松了一点——但脸不能表现出来,怕让他得意。
粥端上来,热气腾腾,咸鹅蛋切得细,一点不浪费。
阮时苒挑了一小块,刚要吃,门口有人喊:“阮老师!”
她抬头,一个穿着工作灰衫的男青年一脸兴奋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包花生糖,气喘吁吁:
“我姐让我给你带的!说你上次帮忙批改简历,得谢谢你!”
阮时苒愣了两秒,忙接过,“不用谢,这本来就该帮。”
男青年挠挠头,憨笑:“哎呀,反正她说你收下就对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旁边的宋斯年——
打量了一眼,语气变得热乎起来:“这是你男朋友?”
阮时苒:“不是。”
青年立马松口气,好像听见救命锣:“那我说了啊,我姐说,你人好、脾气好、长得好,让我问问你有没有对象——”
他越说越兴奋,好像在推销亲戚。
阮时苒咳了一声:“别瞎说,我还没……不急。”
“那我回家跟我姐说有希望!”
她一脸要犯尴尬病:“你别——”
青年却已经冲出门,边跑边喊:“我跟姐说有门儿啦!”
“有门儿”三个字在街道上越传越远。
阮时苒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不是因为“相亲”本身,而是因为她对面的某人突然一声不吭。
她慢慢放下筷子,抬眼。
宋斯年面无表情——
不是冷脸,是那种“我在消化点什么”的淡淡沉默。
空气忽然像稀粥一样黏住了。
阮时苒小声问:“你……笑一下?”
他抬眼:“我为什么要笑?”
她顿住,又有点慌:“那你……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
“那你……”她卡壳。
宋斯年轻轻低头,把粥搅了一下:“他说你脾气好。”
“啊?”她愣。
“你对我脾气也很好?”
她一下没适应他的思路:“你这时候问这个?”
“我想确认。”他的语气像在做科研调查,“你对谁都这么好?”
阮时苒整张脸噎住,她本来想说——“我对你好一点点。”
但那一句话太像挖坑,她不敢跳。
她改口:“我做人……正常。”
宋斯年抬眼看她:“那他有没有机会?”
“你说谁?他的姐吗?”
“他说你‘有门儿’。”
空气一下又绷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