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围人的担心,话眠闭上眼睛逐渐冷静,身上那些黑气慢慢散了下来。
等彻底恢复清明后,几人这才扶着人坐回了椅子上。
说起许怀安的事,三人更觉震惊。
白笙与许怀安相处时日虽不比话眠久,但却也已有五年。
震惊之余,他更多的是心疼。
在话眠眼里,许怀安算是她第二个父亲,可如今假面撕破,真相竟是如此。
连秋深咬着牙,将直接捏的噼啪作响。
随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大骂道:
“无耻之徒,猪狗不如,早就看他有问题,果然如此!”
“话眠姐,这种畜生真不值得你伤心。”
连秋深破口大骂,一句比一句难听,还立了死誓要杀了许怀安为师门报仇。
骂到最后,还是白笙捂住嘴将他拖了出去,这才停下来。
师父变仇人,这种身份的转换任谁一时之间也是接受不了的。
话眠像是失了语趴在桌上一言不发,风洛没说话,只把掌心覆在她绷紧的背脊上,一下一下顺着,像给炸毛的猫抚顺呼吸。
掌心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
半晌,他才低声开口:
“你若是想哭,就哭;不想哭,就趴一会儿,但别憋着。”
话眠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却仍旧没有声音。
风洛也不催,只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棵沉默的小树,任她把全身的重量都靠过来。
门外,连秋深还在骂,声音隔着门板断断续续地传进来,一句比一句难听,却一句比一句更像替她出气。
白笙拖他走远的声音渐渐低了,屋内终于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
“我没事。”话眠终于开口,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只是……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恨谁。”
她抬起头,眼尾红得吓人,却干涩得没有一滴泪。
“恨蠪侄?可那九年里的疼惜和教诲,都是真的。”
“我想来想去,好像最可恨的还是我自己...”
听她这么说,风洛忽然伸手,堵住她的嘴。
“你没错,错的是那只披着人皮,狡猾多端的妖。”
“他能在你身边潜伏九年,便证明了他有多恶,九年的朝夕相伴都换不来他一刻真心,而你,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因为信任,因为有情,所以,才会着了他的道。”
话眠沉默片刻,好半天才吐出句话:
“可我爹他们的确是因我而死,我又怎么能释怀,就算我杀了许怀安,事实也还是事实,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原谅自己。”
“而且,碎片...也没了,他用宁安县百姓的命来威胁我,将剩下的两枚带去妖源之境交给他。”
“我又该如何?”
去,会被夺走碎片,释放万妖;不去,宁安县会成一片血河。
话眠双眼迷茫,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妖源之境于他有利,他之所以选择在那里就是因为他在那会妖力大增,我们的胜算又有几分?”
“我不敢想象,到时我们又会如何...”
风洛没有立刻答话,只是伸手覆在她攥得死紧的指节上,一寸一寸把她的拳头掰开,让自己的掌心贴上去。
“眠眠,你怕吗?怕死吗?”
话眠垂着眸,摇摇头。她不怕死,她本来就不该活。
可她怕自己又害了他们。
“那,你爱这世间吗?”
话眠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点点头。
“你知道吗,我不爱。”
“我一点都不爱,这世间对我不好,幼年时,我曾一度想杀光所有人。”
“后来,我到了雾山,那些师兄师弟们都视我为异类,就连师父,也觉得我戾气太重,早晚有一天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遇见你的那天,正巧是我被逐出师门的后几日。我那日本来就是要去青梧城的。”
“你知道我那时打算回去做什么?”
话眠点点头,回道:
“给你娘亲讨公道。”
风洛摇摇头。
“我那时被师父逐出师门,原本是打算回青梧城杀光所有害过我娘的人,和当年将我推上火刑场的那些人。”
“可偏偏那日,你从林中追出来,拦住了我。”
他轻笑,似乎透过话眠的眼睛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是你救了我,也救了青梧城的人。”
“如果不是你拦住我,我恐怕早就杀光那些人了。”
“若当时,我真的按照原有的计划走,我也会在屠杀了他们之后,死在那里。”
“如此一来,我娘的冤屈也不会被人知晓,我身体里的碎片,肯定会到别人手中。”
“一直以来,你都在救我,而不是害我。”
“那些人的死,从来都和你没有关系,就算你没有告诉许怀安我当时跟着你的目的是镇妖囊,他也会用别的方式去杀害别人。”
“即使不是雾山,也会有西山,南山...他想杀人不需要借口和理由,就是因为他恶,所以他才会被上任镇妖囊之主镇压囊中。”
“他作恶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他本身就恶。”
“还有你爹爹,明明杀了伞妖他就能活,可他还是选择自己赴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话眠睫毛微颤,没回答。
“因为那把伞是林棉留下来唯一的东西,他舍不得毁了它,就算是死,也要留下与林棉相关之物。”
“你爹爹的死,你无需自责,坏的是许怀安,不是你。”
风洛俯身也趴到桌子,与她平视,声音放得很轻,却像一锤一锤钉进她心里:
“你爹把命留给那把伞,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比命更重。”
“所以,你不需要拿如果来审判自己,就算没有你,蠪侄照样会杀人。”
话眠睫毛颤了颤,眼泪终于滚下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吓人。
风洛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把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所以,不要怕,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陪着你。”
“我不爱这世间,但我爱你。”
“你要救,我就跟着你救;你若想毁,我便给你递刀。”
话眠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才哑声开口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