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的猎刀在腰间硌出一道浅痕。
她望着外坡地那片泛白的田埂,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却不及眼底那团火烫人。
陈默的手还攥在她腕上,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此刻却因紧张沁出薄汗:“他们举着火把,冲的是冰育秧田。”
冰育秧田,那是她带着冰芽儿和村里娃娃们,用空间寒潭水浸了七夜的稻种。
雪下埋着的不仅是秧苗,还有靠山屯今春能不能吃上细粮的指望。
林英眯起眼,火把的红光在雪地里跳动,像一串要窜上天的火星子。
火把张的吼声响起来,带着破锣似的哑:“逆天之种,必遭天谴!烧了这妖田,老天爷才肯开眼!”
“开眼?”林英冷笑一声,喉间滚出特警训练时压着的低沉气音,“他当老天爷是他手里的火把,想点就点?”她甩开陈默的手,竹篓在背上晃了晃,里面三筐暖田薯还带着空间寒潭的余温。
陈默跟了两步,又停住,他知道林英要的是“一个人”的阵仗。
高坡到秧田不过半里路,林英走得很慢。
火把张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二十多个知青举着火把,影子在雪地上张牙舞爪。
冰芽儿蜷在田埂,小身板护着竹筐,指尖深深掐进筐沿,指节白得像冰碴子。
雪盲李盘坐在旁边的青石板上,眼窝塌陷的脸对着天空,十指在破琴上翻飞,琴音像被冻住的溪水,呜咽着往人骨头缝里钻。
“李瞎子!”林英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的箭。
雪盲李的手指顿住,头微微侧过来,他听得出这是林英的声线。
“你妹妹上月咳血,喝的枇杷膏是谁给的?”琴音“铮”地断了一根弦。
雪盲李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可那只搭在琴弦上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火把张急了,举着火把往前跨一步:“别听她妖言惑众!周组长说这秧苗是蛊……”
“周文澜?”林英打断他,竹篓“咚”地砸在雪地上。
她掀开盖布,三筐橙黄的薯块露出来,“你爹在县农机厂,上月领的暖薯是谁送的?”火把张的手一抖,火把差点掉地上。
他下意识摸向棉袄内袋,那里还揣着半块薯干,是林英让阿香捎给他爹的,当时他娘犯寒症,就靠这薯干熬了半宿热汤。
人群里有知青凑过去摸薯块,指尖刚碰着就缩回手:“热的?这大冷天的,薯块怎么是热的?”
林英弯腰抓起一块,往火把张脚边一抛:“寒潭水育的种,冻土里长的根。你烧这薯,就是烧你爹暖过的胃,烧你娘熬过的汤。”
薯块落在火把张脚边,他盯着那团橙黄,喉结动了动,火把举得没那么高了。
老秤爷的拐棍“笃”地戳在冰面上。
他蹲下身,捏起田埂边一块焦土残根,凑到鼻尖闻了闻:“青腥气,断肠草熏的。谁说这是神种?这是有人使坏,往土里下了毒!”
人群嗡地炸开,几个知青凑过去看,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小声说:“我前日见周组长在松林里捣鼓药罐子……”
雪盲李突然又拨响琴弦,这次调子急得像敲战鼓。
火把张被琴声一激,红着眼举起火把:“烧了妖田!烧了……”话音未落,脚下“哧溜”一滑,整个人摔了个四仰八叉。
原来田埂早被林英带人连夜引了寒潭水,夜间低温结成薄冰,此刻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三个冲得急的知青跟着滑倒,摔进雪沟里直哼哼。
林英踩着冰面走过去,靴底碾得冰碴子咔咔响:“你们要烧春天?行啊。”
她掀开衣襟,一把灰白粉末撒向雪堆,那是空间里最后一点寒蚕蜕,“我让冬天先给你们磕个头。”
寒气“轰”地涌开,雪层下的泥土泛出青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攥着劲儿往地上钻。
冰芽儿突然从田埂上窜起来,抱着竹筐撞向火把张。
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哆嗦嗦:“不许烧!姐姐说……说这苗能活!”火把张被撞得连退两步,火把差点砸在自己脚上。
林英趁机挥手,几个村民抬着块油布跑过来,“哗啦”一声掀开,上面是小豆芽画的“毒杀图录”。
周文澜蹲在松林里混药的样子被画得清清楚楚,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酒糟催毒,假救济真杀人。”
“这……这是周组长?”有知青凑过去看,声音发颤。
雪盲李支着耳朵听完图上的字,突然抓住自己的琴,琴弦勒得指节发红:“我妹妹的药饼……是你给的?”林英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雪盲李的手松开,破琴“哐当”砸在冰上,他摸索着站起来,踉跄两步,往村外走了。
火把张还攥着火把,可手在抖。
村口突然响起铜锣声,“当……当……当……”陈默带着民兵队冲过来,铁锹扛在肩上,后面跟着扛锄头的村民。
老支书举着烟袋锅子喊:“干啥呢?这秧苗是咱屯的命!要烧它,先烧了我这把老骨头!”
林英蹲在田埂边,对冰芽儿伸出手。
冰芽儿把竹筐里的秧苗递过去,第一株嫩芽还沾着冰碴子。
林英指尖轻轻碰了碰冻土,雪突然“簌簌”往下掉,嫩芽破冰而出,带着点鹅黄的尖儿,在风里颤了颤。
“姐姐手指会开花!”不知哪个娃娃喊了一嗓子,孩子们哄地围过来。
火把张手里的火把“啪”地掉在冰上,火焰挣扎两下,灭了。
他望着那株嫩芽,又看看周围举着铁锹的村民,喉结动了动,弯腰捡起火把,闷声说:“走。”
人群散得比来的时候还快。
陈默蹲下来,帮林英拍掉裤腿上的雪:“赢了?”林英没说话,目光越过断龙坡的方向,那里的雪地上有行新鲜的脚印,不像是人的。
冰芽儿抱着空竹筐凑过来,小脸上还挂着泪:“姐姐,芽儿明天还来护苗。”
“好。”林英摸了摸她的头,抬头时看见院墙上有道新刻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蹲下身,用指尖擦去上面的雪,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断龙坡见”。
风又起了,卷着雪粒子打在刻痕上。
林英把冰芽儿往怀里拢了拢,听见陈默在身后说:“回吧,明天还要翻地。”她应了一声,可目光仍停在那行字上。
今夜的雪,怕是要下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