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英是被尿意憋醒的。
她裹着老棉被坐起来,听着外屋灶膛里的余火噼啪响,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往常这时候,铜线妹早该抱着她的腿蹭过来,说要去茅房了。
“线妹?“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结霜的窗纸上撞出细碎的白。
炕头的小布包还在,那是铜线妹昨天用桦树皮给她编的零钱包,可铺盖卷瘪得像被抽走了魂。
林英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冰得脚趾头直蜷,却半点没耽搁,抄起门边的猎刀就往外冲。
院墙上的刻痕在雪光里泛着冷铁味。“断龙坡见,救一人,烧十亩“几个字深嵌在桦树皮里,刀口斜度是周文澜惯用的,那把德国造匕首,她在他藏毒的树洞见过,刀把上缠着褪色的红绸。
“英子!“陈默的声音从东边传来,棉鞋踩碎积雪的声音很急,“柱子家说线妹没去借盐,二婶子早起扫雪,在西墙根捡着这个。“
他递来个布团,是铜线妹总戴的虎头帽,帽檐还沾着半块青灰色的布屑,像是什么人撕扯时留下的。
林英捏着帽檐的手突然收紧,指节泛白。
她能闻到布屑上淡淡的苦杏仁味,周文澜自制的迷药,上个月在村卫生所偷的曼陀罗籽磨的。
“他只剩三人。“陈默喘着气,哈出的白雾里眼尾通红,“断龙坡那地方,雪崩线,他肯定在那设伏!“
“不是伏击。“林英蹲下来,用刀尖挑起帽檐的布屑,“他要的是仪式。“她声音很轻,像在说给风听,“他想让所有人看着我跪下来,求他,像当年他求他爹别送他下乡那样。“
陈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惊人:“我跟你去!带民兵队。“
“不行。“林英反手扣住他的脉门,特警的力度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你去敲铁轨。
老扳道伯耳背,但铁轨传声能到三十里。
三短两长,他听见就会拉汽笛。“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浸过寒潭水的绳索、冰钉,还有雪铲,铲面结着层薄冰,那是空间寒潭水冻的,比普通铁器硬三分。
“那是我们唯一的信号。“她替陈默理了理围巾,指尖在他耳垂上顿了顿,“线妹最怕黑,我得赶在她醒前到。“
断龙坡的雪没脚脖子。
林英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上爬,故意把脚印踩得又深又乱,周文澜要的是“看“,她偏要让他看见自己一步步走进去。
半坡上的老松树突然晃了晃,她抬头,正看见两根树杈间绷着的绳套。
“出来。“她拍了拍雪铲,冰面在月光下闪着冷光,“白桦林教你们的陷阱?
太松了。“
树后转出两个知青,一个拿柴刀,一个举着根粗木棍。
林英认得出,是周文澜从县城带过来的“死忠“,上个月偷砍集体林被她抓过现行。“林队长,“拿柴刀的咧着嘴笑,刀背敲了敲自己膝盖,“周组长说,你要是跪——“
话音未落,林英已经侧身闪过。
雪铲横扫过他脚踝,寒潭水冻硬的铲面结着冰碴,只听“咔“一声,那知青的腿弯突然折成奇怪的角度,惨叫声被风卷进山谷。
第二个知青举棍砸下来,林英倒退两步,仰头看了眼头顶的松树,树顶传来轻微的“吱呀“,是白桦林提前设的绳套。
那知青的木棍刚碰到她肩膀,就被头顶落下的麻绳套住脖子,整个人倒吊起来,木棍“哐当“砸在雪地上。
“走。“林英踢开脚边的柴刀,继续往上爬。
倒吊的知青还在骂,声音越来越小,她没回头,白桦林说过,这两人是被周文澜用家人威胁的,等民兵队到了,自然会松绑。
山顶岩洞的风像刀子。
林英站在洞口,看见铜线妹被绑在石柱上,嘴上塞着破布,眼睛肿得只剩条缝。
周文澜背对着她,面前摆着个炸药包,导火索连着个生锈的火镰。
他的金丝眼镜碎了半片,左脸有道血痕,不知道是自己抓的还是被铜线妹咬的。
“林英!“他突然转身,火镰在导火索上擦出火星,“你赢了黑市,赢了讲台,可你救不了她!“他癫狂地笑着,唾沫星子溅在铜线妹脸上,“你救一个,我烧十亩!
这才是觉醒!“
林英往洞里迈了一步,雪地上的碎冰硌得脚疼。“你早不是理想主义者了。“她声音很稳,像在说队里的老黄狗又偷了晒粮,“你只是个输不起的赌徒,输了前程,输了体面,现在连疯都要学别人。“
周文澜的手抖了抖,火镰“当啷“掉在地上。
林英趁机抛出怀里的铜牌,那是“赤心会“的令牌原件,上个月在他床底下搜出来的。
周文澜本能去接,身体前倾的瞬间,林英从袖管里抖出寒蚕蜕粉末。
那是空间里种的冰蚕草磨的,遇水即凝,粉末撒在导火索周围,立刻结出层冰膜,火星“滋啦“一声灭在冰里。
“你……“周文澜扑过来,林英侧身避开,肘尖精准顶在他左肋。
那里有旧伤,是去年他偷运山货被猎户撞的,她在他的药包里见过接骨散。
周文澜痛得弯下腰,林英反手抽出冰钉,“咔“地钉进他手腕旁边的石柱,不是钉肉,是钉骨缝,疼得他冷汗直冒,却一时挣不脱。
铜线妹趁机咬断嘴上的破布,哭着去解绳子。
可周文澜突然踹向她的膝盖,小女孩尖叫着往崖边滑去。
林英扑过去,雪地上的冰碴划得手掌血肉模糊,她抓住铜线妹的棉袄角,却被带得一起往崖下溜。
“姐!“铜线妹的哭声撞在岩壁上。
林英反手甩出雪铲,铲头“叮“地钉进岩缝,空间寒潭水浸过的绳索缠上她的腰。
她咬着牙把铜线妹往回甩,小女孩撞在石壁上,哭着抱住旁边的石柱。
林英悬在半空,绳索勒得腰快断了,却看见周文澜挣扎着去够炸药包。
“呜——“
汽笛声突然炸响。
林英抬头,看见远处铁轨上的老蒸汽机车喷着白烟,三短两长的鸣笛声震得岩洞里的碎石往下掉。
周文澜的手停在导火索前,炸药包上的导火索被震得掉在雪地上,“滋“地灭了。
“陈默...“林英笑了,血从嘴角渗出来,滴在雪地上像朵红梅。
民兵队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陈默第一个冲进来,手里的铁锹还沾着雪,看见林英悬在半空,脸瞬间白了。“放绳子!“他吼了一嗓子,几个民兵冲过来拉绳索。
林英被拉上来时,铜线妹扑进她怀里,哭得打嗝:“姐...芽儿说...说你手指会开花...“
周文澜被按在地上,还在笑:“你们赢了...可世界还是脏的!“
林英擦了擦铜线妹脸上的泪,转身看向他。
她嘴角还在渗血,眼神却像大兴安岭的寒潭:“脏的不是世界,是你的心。“她弯腰捡起炸药包,走到崖边,手一松,炸药包坠进深谷,撞在冰面上发出闷响。
“走,回家插秧。“她抱起铜线妹,棉袄上沾着血和雪,却暖得像团火。
陈默要接,她没给,只把冻僵的脚往他棉鞋上蹭了蹭:“帮我拿雪铲。“
下山的脚印歪歪扭扭,深一脚浅一脚。
快到村口时,林英看见冰芽儿蹲在田埂边,小手里攥着几株嫩芽,正往冻土上插。“姐姐!“冰芽儿抬起头,鼻尖冻得通红,“芽儿听你的,春天烧不光!“
林英笑了,怀里的铜线妹也跟着笑。
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可她们知道,冻土下的芽儿,早该醒了。
三日后的补秧仪式,林英要把最后一批“速生冰壤“撒进田里。
那是她用空间寒潭水和山参须子配的,能让秧苗在雪地里扎根。
此刻她站在村口,望着远处的断龙坡,那里的雪开始化了,露出点青黑色的岩缝,像大地张开的嘴,要把所有的阴私和疯狂,都吞进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