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裹着陈默的围巾往回走时,后颈还沾着雪粒。
蓝布包压在怀里,二十份铁板拓印的墨迹比对图叠得整整齐齐,边角被她捏得发皱,那是陈砚舟给省城写的密信,说她“借山珍蛊惑村民,意图煽动迷信”。
“姐。”小栓追上来,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霜,“阿香姐在灶房等你,说要扮成卖山货的去县城。”
林英推开门,灶房里飘着松枝烤红薯的甜香。
阿香正往脸上抹灶灰,见她进来,指尖在陶罐里蘸了蘸,往自己额头点了块黑癍:“我扮成刘猎户家的哑闺女,挑两筐榛子去公社。那二十份证据,县纪检委五份,公社七份,剩下的……”
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周文秀住在镇东头破庙,我顺路去看她。”
林英从空间里摸出个小瓷瓶,塞给阿香:“她咳血,这是寒潭泡的川贝粉。你跟她说……”
她声音低下去,“她弟弟在县大牢里喊她名字,说‘姐,别替他们写’。”
阿香的手一抖,油纸包“啪”落在灶台上。
她盯着林英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抓起瓷瓶塞进衣襟:“我这就走。”门帘掀起又落下,带进来的风卷着灶膛里的火星,在青砖地上蹦跳成星子。
陈默端着铜盆进来时,林英正往蓝布包外层糊糨糊。
“要冻硬了才好藏。”她头也不抬,“陈砚舟被纪检约谈又放出来,肯定急着毁证据。”
“你早算到了。”陈默把温水递过去,看她冻红的手指在盆里舒展,“祠堂婆那边?”
“她今早扫了陈家老宅的雪。”林英擦干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烤红薯,“我让她在墙洞里藏了湿泥,等陈砚舟烧信时……”她掰下一块红薯塞进陈默嘴里,“火能烧纸,烧不了墨痕。”
陈默嚼着甜丝丝的红薯,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林英抬头,见他眼里映着灶膛的光:“你昨晚没睡吧?”
“睡了。”她撒谎,指腹蹭掉他嘴角的薯渣,“在空间里睡的,外面才过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林英掀开门帘,正看见刘铁匠的儿子挥着鞭子冲进院子:“林队长!陈砚舟回陈家老宅了,扛着个樟木箱子!”
林英的瞳孔缩了缩。
她转头对陈默说:“你去村东头守着,别让他跑了。”又对小栓喊:“把狗剩子的爬犁牵来!”
陈家老宅的门虚掩着。
林英贴着墙根绕到后窗,透过结霜的玻璃,看见陈砚舟正把一叠信纸往火盆里塞。
祠堂婆蹲在灶前添柴,银白的头发在火光里忽明忽暗。
“婆,这火够旺吗?”陈砚舟的声音发颤,“烧干净了,陈家的名声才保得住。”
祠堂婆往火盆里加了块松柴,火星“噼啪”炸响:“够旺。”她伸手去拨火,袖口滑下来,露出腕上一圈红绳,那是林英前天给她编的,说“红绳系住真话,烧不化”。
陈砚舟没注意。
他盯着火盆里卷曲的纸页,喉结动了动:“等烧完,我就去省城……”
“吱呀”后窗被林英轻轻推开。
她翻进屋子时,陈砚舟刚要把最后一叠纸丢进去。
祠堂婆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等等。”她从墙洞里摸出个布包,抖开,是半盆黑灰,“这是您今早烧的《划清界限书》,我没让风吹走。”
陈砚舟的脸瞬间煞白:“你!”
“火能烧纸,烧不了字。”祠堂婆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对着灰盆喷了两下,林英给的寒潭水雾。
众人盯着灰盆,只见几缕墨痕渐渐浮起,像被风吹开的云:“林英救我全家,我愿与她共担风雨……”
“你疯了?!”陈砚舟扑过去要抢灰盆,林英抄起门边的顶门杠横在他面前。
他撞上去,疼得踉跄两步,指着林英喊:“你敢动我?我爹是省党校的……”
“省纪检委的同志刚给我递了电报。”林英把蓝布包甩在八仙桌上,铁板拓印的墨迹图“哗啦”散开,“你爹今早刚签了‘配合调查’的文件。”
陈砚舟的腿一软,跌坐在地。
祠堂婆把灰盆塞进林英手里,轻声说:“去县城吧,该说的,我都教周文秀了。”
县城知青工作汇报会的门被林英撞开时,正有干部拍着桌子喊:“林英搞封建迷信,建议驱逐出村!”
满屋人转头看她。
林英踩着雪水走进来,蓝布包往桌上一放,二十份墨迹图“啪”地摊开:“我不要特权,只要一句公道。”
她抽出周文秀的口供,拍在发言干部面前,“若我为妖,请问,妖会救人命,还是夺人命?”
台下骚动起来。
陈默突然站起来,举着个笔记本:“我在陈砚舟办公室偷拍的。”他清了清嗓子念,“‘林英者,乡野之蛊,惑我弟心智,若不除之,陈门将倾’,这是他亲笔写的。”
“放肆!”主持会议的张主任拍案,“知青不得私闯干部办公室。”
“张主任,这是县纪检委的委托书。”林英把电报拍在他面前,“陈砚舟用职权构陷村民,已涉违纪。”
会场炸了锅。
林英看见后排的阿香冲她点头,知道周文秀的口供已经送到。
她又从怀里摸出那半盆灰,举高:“这是陈砚舟烧的家书残灰,字迹复原了,他爹说‘愿与林英共担风雨’。”
“一派胡言!”陈砚舟不知何时冲了进来,“这灰……这灰是假的!”
“是假的吗?”老秤爷拄着拐从门外进来,手里举着支钢笔,“上月你去黑市查账,用的就是这支沾朱砂的钢笔。我称过墨水瓶,少了三两墨水,刚好用在这二十封信上。”
林英取出冰匣,将所有证据小心放进去:“寒潭水能净毒,却净不了人心。但我信,山不会骗人,雪不会骗人,吃过暖薯的人,也不会骗自己。”
她转身要走,陈默追上来,把围巾重新给她系好:“回村?”
“回村。”林英望着窗外的雪,嘴角勾了勾,“祠堂婆说,要把家书残页贴在陈家门柱上。”
风雪中,两人并肩往村口走。
远远的,陈家老宅的门柱上多了张纸,在风里飘啊飘。
林英听见祠堂婆的声音:“家书烧了,心没烧,人活着,就得说真话。”
雪渐渐停了。
林英踩着新雪往村外走,突然听见外坡地传来动静。
她眯起眼,看见几行模糊的脚印,不是人的,像是狼的。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握紧了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林英摸了摸腰间的猎刀,“风雪初歇,外坡地倒躁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