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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此言差矣!”
赵迁眼见局面即将失控,立即扬声打断。
他语气沉痛,眼中却精光闪烁:“国公爷乃国之柱石,此刻正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岂能因一时意气,弃江山社稷于不顾?”
他转向秦王,言辞恳切:“殿下,宁国公年事已高,难免思虑不周,然其忠心可鉴。但议和之事关乎数十万将士性命、关中百万黎民存亡,实在刻不容缓啊!”
他稍作停顿,环视众臣,声音陡然提高:“下官有一计,还请殿下与诸位同僚参详。”
赵迁清了清嗓子,整理着方才脑中突然闪现的念头:“安国公与宁国公所言皆在理,我等当寸土必争,怎能轻易答应割地?可若继续交战,国库空虚,无法供应大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两位老臣:“既然如此,何不修改议和条款?银子可以给,但兰州与镇原,西夏想都别想!”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秦王眉头紧锁,迟疑道:“赵大人此议虽好,但西夏……会答应吗?”
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们自然不愿,”赵迁从容接话,目光转向方才慷慨陈词的两位老臣,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因此,下官以为,若由宁国公与安国公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将军亲赴和谈,定能扬我国威,令西夏有所忌惮,此事或可事半功倍。”
他们不是要为国尽忠么?机会来了。去或不去,选择权在他们手中。
既然不愿割地议和,如今他给出一个不割地的方案,接不接招,且看他们自己了。
这些老顽固,终日高谈阔论,哪知维持局面的艰难。
安阳瘟疫、延州战事、北地蝗灾、关中之战……哪一处不是吞金噬银的窟窿?国库早已空虚见底,他们一句“拨粮拨款”说来轻巧,却不知钱粮从何而来。
爱国之言谁都会说,可实实在在的支撑,又从何而来?
“两位国公意下如何?”秦王顺势接过岳父递来的台阶。
关键时刻,还是自己人靠得住。
比起那些要么缄口不言,要么空谈出兵的大臣,赵迁这一手可谓高明。
安国公李晃目光如电,直视赵迁,花白的胡须无风自动:“老臣愿往。”
短短四字,掷地有声,在殿内回荡。
宁国公亦不甘示弱,随即应声:“老臣亦愿往。”
话音未落,安国公已向前一步,苍老却挺直的身躯如古松立于朝堂:“然,殿下,老臣有三个条件,望殿下允准。”
秦王连忙道:“安国公请讲。”
“其一,议和期间,渭州前线须增兵三万,严阵以待,以示我大齐并非怯战。谈,可以;谈不拢,那便战!”
“其二,老臣需陛下,或殿下亲书国书,申明底线:赔银可议,割地免谈。若西夏不允,老臣当场撕毁国书,绝无转圜。届时,哪怕我大齐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再谈议和!”
“其三,”李晃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般锁定赵迁,“既是赵尚书建言由老夫与宁国公前去,那筹备粮草、稳定后方之责,非赵大人莫属。这大齐非一人之大齐,唯有我等同心协力,方能护国泰民安。”
他句句铿锵,将赵迁精心布置的陷阱反而化作一道枷锁,重重抛回对方身上。
殿内众臣屏息凝神,目光在安国公与赵尚书之间来回流转。
赵迁脸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国公所言极是,我等正当同心同德。这差事,我赵迁应下了!”
安国公李晃朝着他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转身退回班列。
秦王目光扫过殿下众臣,见无人敢与他对视,心中那份沉重竟莫名轻了几分。
原来,惧责畏难者,并非他一人。
“如今议和使者已有两位国公,还差两人,可有哪位爱卿愿自荐前往……”
此言一出,原本沉寂的朝臣们再度骚动起来。
这位殿下行事果然不循常理。以往这等差事,都是嘉宁帝直接指派,何曾有过让臣子自荐的先例?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之际,一个清冷声音打破沉寂:
“臣愿往!”
出列者竟是大理寺卿段佑。
他素来持重寡言,此刻却目光灼灼的直视秦王:“臣执掌刑狱,亦知‘城下之盟’不可恃。今日割让兰州、镇原,明日西夏便可兵临城下。届时,我大齐还有何险可守?所谓徐图后计,不过是饮鸩止渴!故此次议和,臣愿往。”
段佑的突然发声,让原本作壁上观的年轻官员精神为之一振。
他们能站在这里,哪个不是寒窗苦读数十载?启蒙时学的第一课便是‘忠义礼智信’,为国尽忠更是人生信条。
“段大人真乃百官楷模!有汝这等忠臣,何愁大齐不兴……”秦王正要搜肠刮肚再多夸几句,却一时词穷。
就在秦王苦思措辞之际,殿外骤然传来一阵远比之前更加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扑入殿中,声音凄厉地变了调:
“报——陛下……陛下驾崩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惊雷炸响,金銮殿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无论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所有人的脑子此刻都是一片空白,整个朝堂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
嘉宁帝怎么会在这时驾崩?
太子下落不明,关中危如累卵,西夏逼签和约,正是亟需主心骨之时,陛下怎就去了?
若是陛下不在了,这一堆烂摊子该由谁来接手?
难道……真要指望秦王?指望他每日靠抓阄来定策?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时,秦王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父皇……没了?父皇怎么就没了?
他若走了,这万里江山、千斤重担,岂不是要落到自己肩上?不,他绝不愿一生都被这座大山给压得喘不过气!
一直强忍的泪水此刻终于决堤,秦王痛哭失声,泪如雨下,哀恸欲绝。
殿内众臣见秦王如此悲恸,虽素知其才能平庸,却不免心生一二分动容。
——至少,秦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
百善孝为先。即便不够聪慧,却仍存赤子之心。
然而他们全都想错了。
秦王哭泣,并非全然为父哀悼,更是为那即将压顶而来的江山重任,感到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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