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林淡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犹豫和挣扎,最终化为坦诚:“不瞒皇上,臣在于洋人通商往来时,也曾多方打探,听闻外邦本土确有一些迥异于我朝的‘异物’与‘新知’。臣……臣其实早有心想请奏圣上,可否暗中遣派一批忠心可靠、头脑灵活且有胆识之士,以各种身份为掩护,远赴外邦本土,深入探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知己知彼,方能永立于不败之地!只是……”
他重重一叹,面露难色:“只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涉甚广,风险莫测。臣……臣亦有私心,一来怕所托非人,二来怕此举引来非议,三来也怕耗费巨大却收效甚微,故而……犹豫蹉跎,至今未敢轻易上奏。今日既蒙圣上垂询,臣不敢再有隐瞒,斗胆直言,伏请圣裁!”
他说完,深深一揖,而后,脸上是一片赤诚与恳切,目光坦荡地迎向皇帝的审视。
皇上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盏边缘,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殿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林淡心中清楚,自己这番看似矛盾实则层层递进、最终图穷匕见的言论,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皇上需要时间消化和权衡。
果然,片刻之后,皇上抬起头,目光如炬,直接看进林淡的眼睛深处,沉声问道:“爱卿所思,甚合朕意。然,空谈无益。依爱卿之见,若欲行此事,以何种途径为之,最为稳妥、最不易引人注目?”
林淡心中一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清晰答道:“回皇上,臣以为,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组建精干的官商队伍,以私人商贾之名,行探查学习之实。如此,既可掩人耳目,减少朝堂阻力与洋人警惕,行动亦更为灵活机动。”
皇上眼中精光一闪,追问道:“此计甚妙。那么,爱卿以为,主持此‘官商’队伍,深入虎穴,何人最为合适?”
林淡毫不犹豫,挺直脊背,声音坚定:“微臣自荐!”
“不可!万万不可!”
皇上听完,想都没想,连连摆手,那速度快得几乎带起了风,脸上露出一副“你想都别想”的神情,“爱卿乃朕之肱骨,商部栋梁,岂可轻涉险地?此事无需再议!爱卿还是另荐一人吧。”
他看着林淡,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古怪和无奈。这小子,以前想让他主动担责的时候,他推三阻四举荐别人,今天这事儿明显风险巨大,不需要他自告奋勇,他倒好,直接把自己推出去了!幸好今日殿中只有他君臣二人,这等“危险”的想法必须扼杀在摇篮里!他可不放心把自己最大的“摇钱树”送到异邦去,他又不是傻子!
皇上见林淡面色犹豫,似乎还在斟酌人选,便大手一挥,给了他一颗定心丸:“爱卿只管放心举荐,无论举荐何人,只要于国有利,朕都恕爱卿无罪。但讲无妨。”
林淡像是下定了决心,但语气仍有些艰难:“启禀皇上,臣想到三人,若能搭配使用,或可达到微臣设想之效果。只是……”
“只是什么?究竟是哪三人,竟让爱卿如此难以张口?”皇上身体前倾,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林淡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缓缓说道:“回陛下,这第一人,就是臣的长兄,林泽,林修远。”
修远是林泽二十岁及冠时,其父林栋为他取的字,灵感来源于当年林泽童生试屡试不中,心灰意冷之际,林淡在写给兄长的家书上鼓励的一句:“路漫漫其修远兮,望长兄不懈求索。”
“爱卿的长兄?”皇上微微挑眉,脸上适时的露出些许疑惑,仿佛对此人一无所知,“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当然对林泽早有了解,苏州的执金卫密报早已将林家上下查了个底掉,但此刻,他必须装作毫不知情。
林淡一五一十地陈述,语气客观甚至带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无奈:“回皇上,臣的长兄于经史子集、天赋确实不高。”
他斟酌着用词,“但他为人颇有处事头脑,精明而不失厚道,于庶务经营上颇有章法。而且,臣在与兄长相处中发现,他于语言一道上似乎颇有天分,学习洋人俚语方言极快。最重要的是,”
林淡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臣的兄长胆子不大,尤其敬畏朝廷法度,绝不敢做那叛国卖君、有负圣恩之事!让他去做生意探查可以,让他起异心,他是万万不敢的!”
皇上听着林淡对长兄这番“朴实无华”甚至有点“揭短”的评价,心中不由得默默替远在苏州的林泽流下两行同情泪。
执金卫的密报他早就看过,其他方面倒和林淡说的差不多,林泽确实经商有道,为人谨慎,语言学习能力也强。只是对于林淡评价其兄“于经史子集上没有天分”这一点,皇上内心其实是有点不同看法的。
今年才二十三岁的林泽,刚刚考过了童生试,这在寻常读书人里,已经算是按部就班、相当不错的进度了!多少人考到白头还只是个童生?
当然……这话皇上只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
毕竟,对于身边这位十五岁就高中状元、惊才绝艳的林淡,以及他那个十七岁就中了榜眼的弟弟林清,还有苏州密报中提到、今年十八岁秋天就要下场参加秋闱、被寄予厚望的另一个弟弟林涵而言……
家有如此三个光芒万丈、科举之路顺遂得不像话的弟弟,作为长兄的林泽,在“经史子集”这方面,被自家弟弟评价为“不太有天赋”……好像……似乎……大概……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皇上想到这里,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强行压下了那股莫名的笑意,将注意力拉回到正题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