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一刻被拉伸成一条无限延长的细线。
死亡的寒意并非来自冰冷的刀锋,而是源自我父亲那双空洞、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
那不是我记忆中的父亲,而是一个被抽离了所有温度的、名为“父亲”的符号。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攫住了我。
我没有后退,没有闪躲,反而猛地向前一探,张开了嘴。
“咔嚓——”
牙齿与高碳钢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像是在撕裂某种现实的幕布。
我死死咬住了那片薄薄的刀刃,金属的腥味和冰冷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几欲作呕。
剧痛从牙根传来,但我毫不在意,含糊不清的字句从我被刀刃撑开的唇齿间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三年前的‘误判’……根本是……”
话音未落,我咽喉深处,那道伴随我多年的疤痕——一道据说是童年气管手术留下的声带刻痕,突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幽蓝色的磷光。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冰冷,它顺着我的声带蔓延,仿佛要将我的呐喊具象化。
几乎在同一瞬间,我咬住的手术刀刀刃上,一模一样的微缩刻痕图案也被点亮了。
两道幽蓝的光芒,一道在我体内,一道在我齿间,隔着血肉与钢铁,形成了完美的镜像,开始以一种超高频率共振。
整个空间的空气都仿佛随着这共振而嗡鸣,我父亲的幻影也开始剧烈地闪烁,像一个信号不良的投影。
“原来如此……”一个清冷而急促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
我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角落里的林疏桐。
她正站在那台巨大的分光仪前,脸色苍白如纸。
仪器的操作界面上,无数瀑布般的数据流正疯狂刷新,核心区域,一团复杂到无法理解的量子云结构正在被飞速解析。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它既像星云,又像大脑的神经元,散发着不祥的光。
“他在解析陈警监的意识量子结构……不对,是在用他的意识做‘容器’!”林疏桐的语速越来越快,瞳孔中倒映着那片疯狂的数据,“这个镜像空间,这个幻影,都是以陈警监的残存意识为基础搭建的。但要维持这种高维投影的稳定,需要一个‘锚’,一个持续的能量源……他的永生核心需要活体声纹共振!”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活体声纹共振!
我的声带刻痕,就是那个“活体”!
就在我震惊之际,林疏桐做出了一个让我肝胆俱裂的举动。
她没有丝毫犹豫,抓起操作台上一把备用手术刀,猛地刺向自己的右眼!
“不要!”我失声喊道,但被刀刃阻挡的声音变得怪异而扭曲。
冰冷的刀尖精准地刺入她的虹膜边缘。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滴殷红的、几乎发黑的血液从她眼角的裂痕中渗出,滴落在分光仪冰冷的金属外壳上。
“滋啦——”
仿佛滚油落入冰水,那滴血瞬间被仪器吸收。
分光仪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蜂鸣,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逆转,所有的瀑布开始向上攀升。
一道赤红色的光束从仪器核心射出,精准地投射在我父亲幻影的手腕上。
“用我的生物信息……强制开启逆向投影……给我看……真相!”林疏桐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在咽喉磷光和那道赤红光束的双重映照下,我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幻影的手腕内侧,皮肤如同透明的玻璃,下方,一道与我咽喉深处完全相同的声带刻痕赫然浮现,正随着我的心跳,同步闪烁着幽蓝的光。
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我一直以来刻意回避、深埋心底的猜想,终于破土而出。
他不是在审判我,也不是在考验我。
“他选中我……当接班人……”我喃喃自语,一股比死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这道疤痕不是手术的意外,而是人为的烙印。
一个从我童年就已开始的、横跨数十年的布局。
愤怒、背叛、恐惧……无数种情绪在我胸中翻涌,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我猛地松开牙齿,在那幻影因为共振和逆向投影而变得极不稳定的瞬间,夺过他手中的手术刀,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了他的胸腔!
没有刺入血肉的触感,我的手像是捅进了一团冰冷的数据流中。
刀尖上传来的,是一种轻微的、仿佛触碰到某种硬物的阻碍感。
我没有停下,手腕猛地一绞,一挑!
“叮——”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芯片,被我的刀尖从那虚幻的胸腔中精准地挑飞出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落在了地上。
那不是什么核心,也不是什么控制器。
芯片的表面,用微雕技术蚀刻着一行我永生难忘的编码——那是我母亲遇害当晚,她发出的最后一段求救信号,被系统判定为无效的声纹终止码!
我的呼吸停滞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代表母亲生命终结的信物,会藏在我父亲的幻影核心里?
“给我!”林疏桐的声音将我从呆滞中唤醒。
她单手捂着流血的右眼,另一只手已经捡起了那枚芯片,毫不迟疑地将它插入了分光仪的备用接口。
仪器再一次发出剧烈的轰鸣。
这一次,它的整个金属表面都开始发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上面游走、重组,最终,汇聚成一连串清晰的闪烁。
长、短、长短……
“是摩斯密码!”林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颤抖,“这是……我父亲退休前的警号!”
线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们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
我的父亲,陈警监,林疏桐的父亲……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个漩涡。
“所有线索本身,就是密钥……”林疏桐喃喃着,手指飞快地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将那串摩斯密码输入为解密指令。
屏幕上,芯片的内部结构图被层层剥开。
在最核心的区域,一行原始代码静静地躺在那里。
“天哪……”林疏桐的血色彻底褪尽,“这是……省厅痕检数据库的原始访问代码……整个数据库,是建立在这枚芯片之上的……”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咽喉深处的磷光与父亲幻影手腕上的刻痕,共振频率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整个镜像空间猛地一震,不再闪烁,不再虚幻。
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我闻到了灰尘、消毒水和陈年血迹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脚下的金属地板变成了冰冷的水泥地,布满了勘察标记。
我环顾四周,我们正站在一个诡异到极点的空间里——左半边,是三年前我“误判”的那起凶案现场,所有的证物和血迹都历历在目;右半边,则是我家那间熟悉的客厅,地上还残留着母亲遇害当晚,那片永远无法擦净的暗红色印记。
两个时空,两个我生命中最惨烈的现场,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被强行叠加、实体化了。
“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仿佛由七重声音叠加而成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
我猛地抬头。
七具一模一样的躯体,七个陈警监,正从天花板的黑暗中缓缓坠落。
他们像提线的木偶,面无表情,每具躯体的手中,都举着一把与我父亲幻影手中完全相同的手术刀,刀锋闪烁着与我咽喉中同源的幽蓝磷光。
天罗地网。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个早已将自己融入系统、化身规则的怪物。
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在他预设好的剧本里起舞。
绝望如同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股熟悉的、被我忽略了许多年的异样感,再次从我咽喉深处传来。
它不是共振带来的刺痛,也不是疤痕的灼热。
那是一种更深、更具体的触感。
某种坚硬的、细小的物体,一直就藏在我的咽喉深处,藏在那道声带刻痕的最底下。
它被我的血肉包裹,与我共生,以至于我早已习惯了它的存在。
在这一刻,在周围一切都化为实体,在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的此刻,我终于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把微型解剖刀。
一个荒谬的念头像毒蛇般钻入我的脑海。
我下意识地回想起母亲那件案子的卷宗,那个困扰了所有痕检员多年的、唯一的、无法识别的痕迹——凶手在现场留下的鞋跟印记上,有一道极其微小、却又极其规整的磨损模式。
那道磨损模式……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它与我此刻“感知”到的,那柄深藏在我血肉之中的微型解剖刀刀柄上,因常年某种特定方式的握持而形成的磨损痕迹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