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冷汗已经浸透后背，那些经营诀窍，真的是自己凭空想的吗？
傅寒洲死死盯着她发白的嘴唇，喉咙发紧。
谢方圆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印证最可怕的猜测：所有人都忘了秦盈，却记得她留下的痕迹。
这算什么？一场只有他清醒的噩梦？
他跌坐在出版社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他不相信，秦盈的存在只是一场梦。
他很确信，她是真实存在过的。
可是，现在还能去哪里找？
傅寒洲握紧了拳头，猛然起身----医学院！
秦盈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是新生代表，难道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吗？
不可能！
谢方圆愣怔地看着傅寒洲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神情越发的茫然，刚刚脑子里出现的那些画面，她在广播里曾经听到过只言片语，初听的时候并不理解。
可刚刚这个解放军问起来，她好像对国家号召的经济政策有了深刻的认识。
怎么会这样？
是谁告诉她的？
总感觉有人给她讲过，却又想不起来那人的样子。
陈宣汉看她状态不太对，关切地问道：
“小谢，你还好吧？马上要结婚了，摆摊的事情不着急，一样一样来，先把婚事办了，我看你累坏了。”
她慌忙回神，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一个人的声音，很遥远又听不清，仿佛在她耳边反复叮嘱过无数遍。
傅寒洲的吉普车在医学院门口急刹，碎石子被轮胎碾得飞溅。
刚要推门下车，目光突然被公告栏前的人群吸引——一张新刷的标语泛着刺目红漆：
“坚决抵制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侵蚀”。
这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走下车，在公告栏前骤然止步，斑驳的墙面上，下方歪斜贴着张皱巴巴的批注：
“严禁在校内传播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方靡靡之音，凡涉崇洋媚外倾向的文娱活动，一经发现即刻取缔”的油墨字还未干透，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的视线突然模糊了。
两个月前的军民联谊会上，秦盈抱着小提琴上台救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那时她穿着一袭白裙，站在聚光灯下如梦似幻，宛如不染尘世的精灵，琴弓划过琴弦，《梁祝》的旋律如泣如诉，让台下的战士和师生们都屏住了呼吸。
可此刻校门口，路过的学生只是漠然扫过标语，没有人驻足，更没有人记得那个惊艳全场的身影。
风卷着枯叶擦过墙面，批注边角的胶水已经开裂，仿佛连这张警告都将在时光里消失。
傅寒洲伸手去触碰那行字，指尖却只触到冰冷的水泥——原来在秦盈消失的瞬间，她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已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抹去了。
记忆如利刃割开心脏。
两个月前的雨夜，秦盈站在医学院礼堂门口等他的情景，还有礼堂后台，魏卓澜对秦盈的诱哄和逼迫，当时他以为那只是男人间的争夺，此刻回想，魏卓澜从那时候开始，已经对秦盈表现出了偏执到近乎扭曲的占有欲。
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傅寒洲的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上。医学院所有关于秦盈的记录或许都能被抹去，但那个为了护她不惜放弃自己的梦想和热爱的魏卓澜，真的会让她彻底消失？
或者，难道连他也忘了？
风卷着落叶拍在车窗上，他猛地倒车转向宣传部方向。
宣传部的宣传科长办公室，魏卓澜正在往墙上贴标语。
浆糊刷在白纸上抹出均匀的弧度，他垂眸专注的模样，像极了课堂上讲解《人体解剖学》时的从容。
“砰！”
门板被踹开的巨响惊得他指尖一颤，浆糊刷划出歪斜的墨痕。
转身瞬间，他凝视了一眼狼藉的字迹，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推了推金丝眼镜——自从调任宣传部，这副镜片就像他精心打造的第二张脸，将医学院讲台上的书卷气尽数收敛，只余下政客般的温润圆滑。
看到来人，他露出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傅团长这是……”
“你看到秦盈了吗？！”
傅寒洲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铁钳般的手死死揪住魏卓澜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军靴碾过地上的宣传稿，在上边留下清晰的鞋印：
“她不见了，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魏卓澜的笑容僵在脸上。
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喉结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滚动频率：
“傅团长在说什么胡话？”
他抬手想要扶正歪斜的前襟，袖口下的青筋却不受控地暴起：
“是不是休养时太累，产生了错觉？”
魏卓澜垂眸调整呼吸，再抬头时又恢复了温和神色。
“错觉？！”
傅寒洲揪着他衣领的手更加用力，文件柜因震动哗啦作响。
“那个会做超前的手术、拥有双语技能的女人没了！现在的她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对！”
空气突然凝固。
魏卓澜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下意识攥紧浆糊刷，刷毛滴下的浆糊在水泥地上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他反手攥住傅寒洲的手腕，青筋暴起：
“没了？”
镜片后的目光突然锐利如刀：
“傅寒洲，你看着我的眼睛----她到底怎么了?”
他的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困兽。
“她不见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傅寒洲摇晃着魏卓澜的肩膀，喉间溢出近乎崩溃的嘶吼。
“不可能！”
魏卓澜喃喃自语，突然抓住傅寒洲的衣领：
“你带我去见她，现在就去！”
他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推开他。
吉普车再次飞驰在街道上。
扬起的尘土在车后拖出长长的黄雾。傅寒洲死死攥着方向盘，手掌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魏卓澜则盯着车窗外倒退的白杨树，喉结不住地滚动。
他的思绪不受控地飘回那天清晨——秦盈披着晨曦从宿舍走廊走过，朝阳将她纤细的身形镶上金色的轮廓，走到他面前时，冲他露出一个带着牙膏味的笑：
“魏老师早。”
“开快点！”
魏卓澜抓着车顶把手，看着傅寒洲紧绷的侧脸，突然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傅寒洲猛踩油门，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车内弥漫着皮革与汗味混杂的气息，令人窒息。
车停在傅家院子前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秋日的风混着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