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洲踹开雕花木门,军靴踏碎满地晨光:
“找不到她,我就把这座城翻过来!”
他踉跄着冲出家门,深秋的冷风灌进他敞开的领口,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吉普车在马路上飞驰,傅寒洲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整座城都在说谎——母亲眼中的怜悯、妹妹颤抖的药箱,都在告诉他那个精通医术、雷厉风行的秦盈从未存在过。
但她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皮肤上,手术台上冷静指挥的模样,创业时眼里迸发的光,怎么可能是幻觉?
除非……有人偷走了他的全世界。
吉普车发动的轰鸣震得屋顶的吊灯轻晃。
傅寒婷望着窗外的扬尘,摇头叹息:
“哥车技退步了,以前转弯可不会响胎。”
秦盈攥着衣服下摆,怯生生地从楼上挪下来,声音像受惊的麻雀般细小:
“妈,傅大哥、傅大哥他喊的‘盈盈’……是谁啊?”
她绞着手指,目光不安地在徐锦书和傅寒婷之间游移。
傅寒婷盛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小米粥:
“嫂子别理他,一大早就发癔症。连自家媳妇儿都不认得了。”
徐锦书摘下眼镜擦拭,语气带着学者特有的温和平静:
“许是部队上的事累着了。”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秦盈的手背:
“你若是心里犯嘀咕,尽管跟我说。你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我们傅家记着呢。”
她的指腹摩挲着秦盈手背的薄茧,声音放得更柔:
“别往心里去,男人总有犯糊涂的时候。”
屋内暖黄的灯光里,吴妈适时端来新蒸的馒头。
瓷碟相碰的脆响中,秦盈盯着手里那枚崩落的军扣,喉头发紧。
她张了张嘴,终究只憋出一句:
“我、我去给他送件外套……”
话没说完,就被傅寒婷轻轻按住肩膀:
“外头风大,嫂子先暖暖身子,等哥气消了再……”
话尾消散在蒸腾的粥香里,没人注意到秦盈眼底翻涌的茫然与惊惶——“双语校对”“小提琴”到底是什么?
她瞅了瞅徐锦书和傅寒婷想问又不敢问,只敢默默低头喝粥。
傅寒洲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怒张,发动机剧烈的轰鸣混着他颤抖的呢喃: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她答应过我,不会离开……”
他下意识地看向副驾驶,往日接送秦盈上下学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
昨夜还在他怀里呢喃的人,怎么会突然消失?
母亲说她在楼上,可那个喊他“傅大哥”的陌生眼神,分明是他在梦境里见过的、被误会背叛的秦盈。
难道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那些关于双语校对、关于小提琴的记忆,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风猛地灌进半敞的车窗,傅寒洲腹部那道20厘米长的手术伤口突然抽痛起来。他下意识按住伤口——这是秦盈做的手术。
消毒水的气味、她颤抖却坚定的指尖、还有那句“傅寒洲,快醒醒”,此刻清晰得可怕。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为什么愈合的伤疤会在风里渗着疼?
后视镜里,晨雾正渐渐吞噬来路,就像那些关于秦盈的记忆正在被某种力量抹去。
他摸向贴身口袋,两枚龙凤佩碰撞出细微声响——昨夜激情过后,秦盈将带着体温的凤佩塞进他掌心,而他随手把贴着她心口的龙佩也一并攥紧。
那时她红着眼眶说“玉佩灵验的话……”,此刻余温尚存的玉质硌着皮肤,提醒他这不是梦。
而他的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军婚离不了,可如果人都没了,这誓言还有什么意义?
他要去出版社翻考勤表,去医院查手术登记,就算把地皮刨开,也要找出她存在过的证据。
刹车灯在街角划出刺目的红光。
傅寒洲猛地扭转方向盘,吉普车朝着出版社方向狂飙。
她怎么就不见了呢?
不会的!
绝不会的!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被他找到,非要狠狠地惩罚她不可!
出版社的红砖墙在视野里越来越近,他猛地踩下刹车,车门撞在梧桐树上发出巨响。
陈宣汉正戴着老花镜整理马上要出版的杂志,抬头看见撞开门的军靴时,吓得碰到了搪瓷缸,褐色茶水在牛皮纸文件上洇开大片痕迹。
“解放军同志,您、您这是……”
“陈叔!是我,傅寒洲!”
他撑着斑驳的绿漆办公桌,军大衣下摆扫落几本杂志。
“秦盈呢?在这做双语校对的秦盈!”
陈宣汉的喉结剧烈滚动,镜片后的眼睛警惕地眯成细线:
“同志,你怎么知道我姓陈?不过,我们社里从没招过会外文的。”
他下意识摸向胸前的毛主席像章:
“现在懂外语的人太少,满足不了目前现阶段的情况。”
“不可能!”
傅寒洲的拳头砸在贴着“为人民服务”标语的墙面上,震得墙上相框里的合照簌簌发抖。
“夏天的时候,我们在火车上见过!你当时还说秦盈的文化程度很好,为她介绍工作,就是双语校对!”
办公室陷入诡异的寂静。
陈宣汉和刚从屋里出来的林志强交换了个惊疑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半步。
傅寒洲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踉跄着退出门,撞上抱着文件路过的谢方圆。
她怀里的杂志散落一地,帆布鞋的橡胶底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谢方圆!”
他抓住对方的手腕:
“秦盈呢?你们不是一起摆摊开店吗?”
谢方圆突然吓得尖叫出声,用力甩开他的手:
“这位同志,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秦盈……”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
进货单、算盘声、还有琳琅满目的商品——这些影像毫无征兆地涌进脑海,可这些画面……她平日里没见过,可又觉得不是凭空产生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可能?她跟你和任长征一起摆摊开店,从江城进货!”
傅寒洲抓起她散落的文件夹:
“这些事你全忘了?!”
“江城进货……”
谢方圆喃喃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明明从未有人和她聊过这些,可为什么这些话像刻在脑子里?
“少进快换,现金为王”——这个声音如此清晰,此刻却想不起是谁说的。
她后退两步,撞上墙壁:
“你别胡说!我、我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