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火光,秦盈看到他手上戴的那个银手镯在火海里折射出最后一道冷光,终于融化成扭曲的金属团。
秦盈死死抱着昏迷的傅寒洲,耳边传来战士们的嘶吼:
“傅团长护着嫂子撑到现在!我们拼了命也要救他!”
她低头看着他染血的军装,想起他即便伤口剧痛,仍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护在身下的模样,泪水砸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傅寒洲!你醒醒!”
秦盈的指甲深深掐进傅寒洲后颈,滚烫的血顺着指缝渗出来。
她俯身去探他鼻息时,突然被拽着后领往后扯——是闻讯赶来的警卫员:
“嫂子,让我们来!”
担架碾过满地焦木的声响刺得耳膜生疼。秦盈跌坐在台阶上,看着众人抬着傅寒洲往住院楼狂奔,恍惚看到几天前他重伤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隔着手术灯的光晕,用现代医疗技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此刻消毒水的气味还未散尽,又要重演一遍生死时速。
她踉跄着起身,衣服上沾满了黑色灰烬。经过那堆仍在冒烟的焦尸时,半融化的银镯突然在火光中闪了一下,像极了林昭挥刀前腕间晃动的冷芒。
秦盈攥紧被硝烟熏黑的拳头,转身冲进楼道。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中,她听见有人喊“快找傅团长的家属”,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我在。”
*
看守所内,铁门撞开的巨响惊得顾平安浑身一颤,竟然还有人来看她?
还会有人想起她?
毕竟亲生父母到现在都没有露过面。
她茫然地看向来人,见狱警将牛皮纸袋掼在铁栏上,一个被烧融变形的银镯忽然从里边掉落出来。
“林昭死了。”
狱警踢开银镯,金属撞击声刺入耳膜:
“临死前说,把你的光掐灭了。”
顾平安的脑子里只听到“林昭死了”这几个字,她蜷缩着没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狱警。
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她死死咬住舌尖。想起探监那日,林昭隔着铁栏为她整理碎发,亲吻她的指尖,叩神一样的膜拜她。
她慢慢地爬过去,捡起银镯,死死地硌进掌心,仿佛金属带来的刺痛才能让她感觉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怎么会死呢?
不可能!
她还活着,他怎么会舍得让她一个人孤单?
“审讯室问话!”
狱警忽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眼神凌厉地看着她。
顾平安突然站起身,发疯似的扑向铁栏:
“我要见他!见他最后一面!”
“只剩骨灰了。”
狱警甩来一张照片,火海中扭曲的焦尸旁,那个快要融化的银镯在灰烬中泛着冷光。
顾平安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是林昭送给她的。
记忆如决堤洪水。
在她绝望地那个夜晚,在她以为所有人都抛弃了她的时刻,林昭却跪在地上,用温热的唇一遍遍覆过她的伤口,声音轻的像怕惊碎琉璃:
“在我心里你比月亮还要干净。”
他低头亲吻着她满身的伤痕,声音哽咽:
“他碰过的地方,我会用命洗干净。”
“顾平安!交代你和林昭的关系!”
审讯灯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却望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发笑:
“关系?不过是条听话的狗罢了……我说想要傅寒洲的命,他就急着去当丧家犬……”
“是吗?”
狱警甩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是从林昭住处找到的。
泛黄的纸页上字迹潦草:
“平安总说想要月亮,可月亮太冷了……我要做她唯一的太阳。”
顾平安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出血,却抵不过眼眶里滚烫的液体,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画面突然清晰:
“带上这个刻有我名字的镯子,以后谁都不能碰你……”
暴雨夜,他亲吻着她的伤痕,银镯的凉意贴着她发烫的皮肤。
“等我攒够了工资,把这银的给你换成金的。”
林昭的指尖勾着镯子,戏服上的金丝垂落在她手背上。
“谁要你送的?”
她别过脸,却任由他将镯子戴在腕上。
“戴着,谁都不许碰你。”
“攒够钱就换金的……哈哈哈……骗子!”
她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了,血珠从握紧的指缝中流出。
最后的探监,他隔着铁栏对她笑,藏在袖中的手依然习惯性摩挲着她摘下来的银镯。
“这东西跟他的骨头烧成一体了,费了老大劲取下来的。”
狱警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耳鸣声中,她又想起曾经的那日:
“我要他死!”
当时她揪住他的衣领尖叫。
林昭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在她额角落下一吻:
“好,我帮你。”
“回答问题!”
狱警的怒吼让她猛然回神。
顾平安突然扑向铁栏,发疯一般地摇晃着,指甲硌在栏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为什么这么听话?他可以不去的!”
她拼命拍打着铁栏,仿佛要把心中的不甘和后悔发泄出来。
“他就是个疯子!疯子!”
“他疯子?”
狱警冷笑:
“赫然在军区制造爆炸行刺军区首长,顾平安,在这之前他来见过你,是不是你们合谋的?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你,对吗?”
顾平安慢慢地冷静下来,他为了她真的什么都敢做。
“哈哈哈……是我,是我让他去的,枪毙我吧,哈哈哈……”
顾平安疯狂地笑着,却笑着笑着凄惨地哭了起来。
她瘫坐在地上,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喉间涌上腥甜:
“他怎么敢……怎么敢真的去死……”
呜咽声混着崩溃的笑,在审讯室里回荡:
“我还没说……我还没说其实我……”
话未说完,她突然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掌心那枚银镯。
她蜷缩在地上,像只被剥了壳的蜗牛,对着虚空伸出手:
“昭……回来……我不要月亮了……我只要你……”
审讯室的灯光在她头顶明灭,将她绝望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她将变形的银镯贴在脸颊上。金属的余温早已散尽,只留下灼人的凉意。
窗外传来乌鸦的啼叫,混着记忆里林昭最后的戏腔,在狭小的监室里盘旋不去。
她突然把银镯狠狠咬进嘴里,铁锈味漫开的瞬间,终于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
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早已习惯那束炽热的光,却直到光熄灭的这一刻,才敢承认——自己从未把他当过工具。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