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楼下的时候,文工团的慰问队伍已经开始敲锣打鼓。
秦盈陪着傅寒洲站在楼下的门廊处,旁边已经有好几个受伤的战士在护士的陪同下等在一边了。
听说今天有活动,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空气里飘来若有似无地汽油味,秦盈下意识地巡视了一圈,却只看到欢呼的人群和列队的文工团,并未发现异常。
震耳欲聋的鼓声里,好像让人的鼻子也不是那么的灵光了。
文工团的团长就慰问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空地上还临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舞台。
几个演员上去表演了节目,最后的环节是对这次任务受伤的战士进行披绶带献花。
秦盈盯着台下鱼贯上台的献花队伍,一道冷光突然晃过她眼底——队伍里那人攥着花束的手微微发抖,腕间银镯随着步伐轻晃,折射的光斑刺得她瞳孔骤缩。
那抹银光太过刺眼,像是毒蛇吐信时闪动的獠牙。
秦盈的目光不自觉顺着银镯下移,忽然瞥见地上蜿蜒的暗色痕迹----那是一道从人群外延伸而来的油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味道……”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顺着油迹抬头望去,正撞见傅寒洲面前俯身的人影。
她终于看清那人侧脸的轮廓。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那张酷似傅寒洲的脸!
“小心!”
她撕心裂肺的尖叫混着锣鼓声炸开,身体先于意识扑了出去。
藏在花束后的匕首已划破空气,声响刺得耳膜生疼。
傅寒洲反应迅速,左臂堪堪挡住刺向心口的利刃,金属交击声混着人群的惊叫炸开,鲜血瞬间染红军装袖口。
林昭一张雌雄莫辨的脸扭曲成狰狞的面具,苍白面容在阳光下毫无遮蔽,眼尾天然上挑的弧度与傅寒洲在靶场上的侧影重叠,涂着丹蔻的指尖死死扣住匕首:
“你欠她的!”
他突然扯开军装,浸透汽油的绷带下,粉色的戏服如牡丹般绽开,金丝银线在日光下泛着冷芒。
腰间缠满的炸药在阳光下带着死寂的震慑,身上挂着的汽油瓶不停地往下渗漏,在地面晕开深色痕迹。
“都去死吧!”
他癫狂地扯下炸药掷向人群,爆炸的气浪掀翻桌椅。
第二波炸药却是朝着傅寒洲和秦盈的方向飞来。
“散开!带伤员撤离!”
傅寒洲受伤的左臂突然发力,猛地翻身将秦盈护在身下,后背重重撞在花坛边缘。
他腹部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绷带,却仍死死盯着人群方向,朝警卫员吼道:
“保护群众!”
爆炸声响起的刹那,秦盈听见他闷哼一声,滚烫的血滴落在她颈间。
热浪烤的皮肤发疼,浓烟呛的人喘不过气。
她惊呼一声:
“傅寒洲!”
人群爆发出尖叫,掏枪的金属摩擦声与伤员的怒吼混作一团。
林昭掏出火柴的动作让空气瞬间凝固——\"嗤啦\"一声,橙红火苗映着他那张脖颈青筋暴起、癫狂摇晃着身体的脸,发丝被火焰映得通红。
腰间的炸药已经开始滋滋冒火。
“你看,有人愿为她杀人,可你却连恨她都吝啬。”
“傅团长,该陪我唱完这出霸王别姬了!”
他涂着丹蔻的指尖捏着燃烧的火柴,眼神痴狂又迷离:
“你说,你为什么不选她?!大院里最耀眼的公主,为你杀人、为你坐牢,你却只看得见这个外来的贱人!”
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秦盈,突然仰头大笑。
摇曳的火苗映得他瞳孔猩红如兽,恍惚间,秦盈仿佛看见他眼底闪过另一个场景——
夜风卷着细沙拍打着文工团更衣室的窗棂,“为人民服务”的锦旗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林昭对着斑驳的镜子,将虞姬的凤冠重重扣在头上,猩红水钻硌得额头渗出血珠。他摩挲着腰间扯下的剑穗——那是《霸王别姬》道具剑上的装饰,此刻正缠绕在炸药引线上。
“这次的观众只有两个。”
他对着镜子勾起嘴角,镜中人的眉眼与傅寒洲逐渐重叠。
“傅寒洲、秦盈……还有远方铁窗后的你。”
他突然攥住凤冠上的金钗,在掌心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平安说,爱一个人就要让他痛。”
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林昭将沾血的金钗别进鬓边,望着自己在月光下扭曲的倒影轻笑:
“看,我连自刎的剑都准备好了。”
清冷的月光下,他摇曳生姿,这是最后一场《霸王别姬》。
水袖翻飞间,凤冠上的碎钻簌簌坠落,宛如他破碎的痴念。
林昭仰头望着悬在天际的冷月,笑声混着夜风飘散:
“平安,我在地狱等你。”
他最后一次整理戏服,抚过腕间银镯,月光下冷光流转,像极了待会儿要刺向仇人的刀刃。将炸药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拥抱他求而不得的爱,转身踏入了宿命的黑夜。
此刻,林昭突然抬手,不等众人反应,又一个炸药飞了过来,划出的弧线仿佛与他翻飞的戏服重叠。
燃烧的火柴坠落在戏服上,火苗舔上浸透燃料的衣襟,下一秒,他整个人轰然爆成一团滚动的火球!
灼热的气浪像巨蟒扑来,烧焦的木屑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傅寒洲的身体重重地压下来,腹部伤口渗出的鲜血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
他染血的手又往她身上搂紧了些,仿佛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用来保护她,不断流血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气若游丝,却字字坚定:
“别……怕……我在……”
说罢,眼睛慢慢地合上了。
“傅寒洲!”
秦盈此时仿佛听不到周围的喧嚣,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傅寒洲最后的笑。
“傅寒洲!你醒醒!”
火焰顺着汽油瞬间席卷全场,林昭癫狂的身影在火光中扭曲成黑色剪影,他高举双手,戏腔般的嘶吼刺破浓烟:
“平安!我把你的光掐灭了!看啊,火中的他和我想象中一样狼狈!”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临时搭建的舞台,人群哭喊着四散奔逃。
秦盈惊叫着,余光看到林昭像一只燃烧的蝶向她扑了过来。
“你们凭什么幸福?我们才是被抛弃的人!只有你们死了,平安才可以解脱……”
远处传来枪声,他扑过来的动作忽然顿住,燃烧的身体慢慢软倒,烧焦的气味里,还飘着他断断续续的戏腔: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