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洲瞳孔骤缩,与秦盈对视一眼,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
他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褶皱。
在文工团那些年,他看过无数场演出,粉色水袖多是《霸王别姬》里虞姬的扮相——那出戏里爱恨痴狂的唱词,此刻竟与顾平安的癫狂隐隐重叠。
这种带着脂粉气的戏服出现在戒备森严的看守所,本就透着蹊跷。
他瞥了眼身旁同样紧绷着神经的秦盈,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对小成道:
“通知文工团,重点排查《霸王别姬》的参演人员,尤其是近期有异常请假、频繁出入看守所附近的。”
小成迅速点头,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将墙角几片枯叶卷得簌簌作响。
傅寒洲望着登记簿上模糊的字迹,金属门缝隙里漏进的冷风突然灌进领口,他腹部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而更尖锐的刺痛,来自记忆里顾平安在文工团演出谢幕时,眼底与此刻如出一辙的炽热与偏执。
秦盈望着傅寒洲发白的脸色,伸手扶住他微晃的身躯:
“先回医院,你的伤口不能再拖了。”
三人脚步声渐远,铁门外的走廊重新陷入死寂,唯有头顶白炽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从看守所回到病房,傅寒洲一直沉默着,顾平安癫狂的笑声、扭曲的嘴脸,仍在他脑海中反复撕扯。
他曾以为顾平安只是被爱蒙蔽,秦美华不过是贪图权势,却从未想过她们的恶意竟如此深不见底。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顾平安的虚伪狠毒,秦美华的栽赃嫁祸,秦盈面对质疑时倔强的眼神,原来早已藏满挣扎。
“在想什么呢?”
秦盈的声音惊醒了他。
傅寒洲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突然想起审讯室里顾平安的狞笑:
“我死了,自然会有人让她生不如死……”
他后怕的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将她融进骨血,胸腔里翻涌着近乎窒息的钝痛。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把她护在羽翼下的。此刻的平静越是温柔,就越是提醒着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在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
傅寒洲深吸一口气,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哪里都不许去,每天都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他握紧腰间的配枪,在心里默默发誓——这次,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分毫。哪怕与全世界为敌。
秦盈愣了愣,抬起头看他,有些奇怪他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但是却没有反对。
伸手轻轻回抱住他,低声应了句:
“好!”
经过保卫科的事情,她已经看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听话,减少麻烦。
两日过去,第二次举报没有带来任何的动静,秦盈在病房里陪着傅寒洲,严格执行医嘱。
*
秋日的风卷着枯叶扑在铁门上,锈迹斑斑的铁栏将暮色切割成碎块。
夜幕沉沉地压下来,看守所的探照灯在围墙上来回扫过,在空地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来人站在阴影里,粉色水袖戏服在夜风里轻轻摆动,金丝绣就得牡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仰头望着看守所高高的院墙,手掌紧紧攥紧成拳,月光落在他眼底,泛起偏执的光。
探照灯扫过他水袖上的金丝牡丹,光影在他身上割裂又重合,他对着高墙勾起嘴角,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平安,他们不愿动手,那就由我来。”
风卷起枯叶掠过他的脚踝,却无人回应。”
他缓步走向铁门,脊背挺直如青松,偏生肩线柔和,水袖垂落时像团揉皱的云,柔若无骨,粉色绸缎裹着蜂腰,在光影下晃出缠绵弧度。
本该柔媚的装扮,却被他凌厉的下颌线条和握介绍信时暴起的青筋,撕裂成诡异的矛盾感。
“探监。”
阴柔的声音像是撕扯琴弦发出来的。
他转身递介绍信时,月光恰好掠过眉骨——那是双如刀削般锋利的剑眉,与傅寒洲的浓眉相似,却更纤细冷冽。
眼尾天然上挑,睫毛在苍白皮肤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偏生瞳孔漆黑如墨,盯着狱警时像是淬了毒的匕首。
鼻梁高挺笔直,嘴唇却泛着病态的嫣红,唇角那道陈旧刀疤非但未损容貌,反而为这张脸添了几分危险的诱惑。
“介绍信。”
狱警接过纸页的瞬间,目光被对方手腕上的银镯吸引——那是支并蒂莲形状的老银器,内侧刻着极小的“昭”字,表面早已被摩挲的发亮,裂纹里还沾着暗红的痕迹。
与戏服领口上方喉结处狰狞的疤痕形成刺目对比:一边是柔美的旧时光,一边是决绝的赴死之心。
林昭攥着介绍信穿过铁门,戏服上的银线在探照灯下明明灭灭。
金属门开合的吱呀声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潮湿的霉味攥紧鼻腔。
这让他想起那个同样黏腻的夜晚——顾平安倚在后台木箱上,军帽檐压着半张脸:
“想办法让她出丑。”
她刻意没提储物间的计划,只盯着对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种为自己赴汤蹈火的狂热,总能让他想起傅寒洲握枪时的眼神。
他藏在幕布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拧动脚踏风琴支架的螺丝。
金属纹路在掌心刻出红痕,最后半圈螺纹松开时,远处传来魏卓澜急促的脚步声。
他指尖发力,将螺丝往支架深处一推——当魏卓澜经过侧幕时,那颗被调松的螺丝钉正顺着倾斜的金属缝,慢悠悠地滑落。
“进去吧。”
狱警的喊声打断思绪。
来人抚平戏服褶皱,银镯随着动作在腕间轻晃,裂纹硌得他生疼,提醒着那些永远无法愈合的过往。
嘴角勾起扭曲的笑,魏卓澜当时弯腰查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而他早已混入人群,听着顾平安藏在鼓掌中的冷笑。
一个螺丝的松动,竟成了一切失控的开始。
这次,不会再有小提琴救她了。
铁门开合声中,他的记忆突然闪回——小提琴完美的谢幕、顾平安皱起的眉,还有人群中那个瞬间交汇的眼神。
那时他也是这样攥着袖口金线,听顾平安冷笑:
“你的小提琴跟谁学的?”
而他,正是顺着那个眼色,将武装部张部长引到了后台。
也是第一次注意到秦盈。
禁闭室里,顾平安蜷缩在角落,听见脚步声却没有抬头。
直到熟悉的油彩味飘来,她才猛地抬头,干涸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昭,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