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屋里的抽油烟机还在转最后一圈,嗡嗡声裹着饭菜香慢慢沉下去,像给这场忙活收了个温和的尾。铁锅沿凝着层透亮的油星子,二懒用粗布抹布擦净手上的水渍,背后围裙带子勒得紧实,木托盘被最后一盘红烧排骨焐得发烫,他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收了半分——汤汁在盘里晃着琥珀色的光,是今早天不亮踩着露水去镇上挑的肋排,砂锅里炖了足俩钟头,酱香早浸到骨头缝里,连骨头上的筋都软得能抿化。
堂屋的方桌早摆得满满当当,搪瓷盆、青花碗挤着,透着庄稼人待客的实在。中间一大盆炖鸡块最惹眼,金黄的鸡汤裹着嫩肉,土豆吸饱汤汁,咬一口能爆出鲜来;旁边清炒的油菜绿得透亮,叶尖还带着脆劲,衬得酱肘子更显敦实,皮上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凉拌黄瓜撒了把红辣椒丝,清爽气混在肉香里,刚坐下就解了腻。王建国和媳妇坐在上首,竹筷捏在手里没动,眼神落菜上又客气收回;二懒蛮子坐侧边,手指悄悄蹭着桌沿,目光往炖鸡块飘了飘,又赶紧抿嘴低头,透着几分拘谨。
二懒把排骨往桌中间挪了挪,围裙还没解,就搓着两手笑:“大哥大嫂,不知我这菜,合不合你们胃口?”转头又冲他们推筷子,“大哥大嫂,快动筷子啊,别等凉了,灶上还温着萝卜汤,等会儿我端来。”
王建国还没接话,旁边的蛮子先开了口。她扎着整齐的低马尾,手里拎着竹编馒头篮,往王建国夫妇面前递了递,声音带点腼腆:“大哥大嫂,别嫌简慢,这是俺们家二懒的心意。”指尖轻轻碰了碰篮沿,露出里头圆胖的白面馒头,“今早现蒸的,面发了仨钟头,软和得很,你们尝尝。”
二懒听见媳妇帮腔,赶紧凑到王建国身边,声音压得低了些,怕外头路过的人听见:“其实没叫大伙来,不是怕花钱。”挠了挠耳根,笑得实在,“本来是高兴事,人多了反倒乱糟糟,说话都得扯嗓子,不如咱们几个吃个清静饭,自在。”
王建国闻言笑了,竹筷终于夹了块排骨,咬下一小口,眉头立马舒展开,眼角纹路都软了:“二懒老弟,太客气了。”嚼着排骨,语气满是真诚,“我倒觉得这样吃饭才够味——人多了闹得慌,哪能尝出菜香,哪能好好说话?”
二懒心里的石头落了半截,连忙从口袋摸出烟盒——是镇上常卖的红塔山,边角磨得发白,抽出一根递到王建国面前,又转身拿桌上的酒瓶。那是本地酿的高粱酒,标签卷了边,瓶身沾着点灰,却是他藏在柜顶小半年的好酒。“大哥,抽烟,我给你倒酒。”手抖着拧开瓶盖,酒液顺着白瓷杯沿滑下去,溅起细碎的酒花,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裹着饭菜香,满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味。
“哎呦喂,真是谢谢大哥大嫂肯来赏脸。”二懒把酒杯往王建国面前推了推,自己也拿个杯子,只倒小半杯,又往王建国那边递烟,“哎呀,咱们边吃边聊,都坐,别站着。”
王建国端起酒杯没喝,先冲二懒摆了摆手,语气实在:“二懒老弟,别这么拘束。咱们都是庄稼人,过日子讲实在,没必要整那些虚礼。”指了指桌上的菜,又指了指二懒,眼里带笑,“我就喜欢你们这大大咧咧的性子,要是吃饭都得你敬我让、小心翼翼,反倒没了生活的乐趣,吃顿饭都累得慌。”
“是是是,大哥说得太对了。”二懒连忙应和,酒杯轻轻碰了碰王建国的杯子,“叮”的一声脆响。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你们来村里好几回,我们都没好好招待过,这次终于能让你们在咱家吃顿热乎饭,我跟蛮子都挺感动的。”顿了顿又补充,“之前总怕招待不好,这次就想着,不管咋样,得让你们吃口热的、顺口的。”
王建国喝了口酒,咂咂嘴,夹块鸡肉嚼得香,才慢悠悠开口:“别客气了,二懒老弟。”放下筷子往椅背上靠靠,语气认真了些,“还有件事,麻烦大伙静一静,我跟你们说一声。”
堂屋瞬间静下来,二懒的筷子停在半空,夹着的油菜忘了送进嘴;老舅妗子也停下咀嚼,抬头看着王建国。二懒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有急事?试探着问:“老哥,啥事儿啊?”
“就是大喇叭三嫂家,我们这次就不去了。”王建国解释,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知道那是小吴的岳父家,按理说该去,但我们已经在小吴家吃过饭,再去反倒麻烦人家忙活,也显得生分。”顿了顿,眼里带点牵挂,“而且在你家吃完,我们就得赶紧回家——这一出来好几天,家里的猪得喂,鸡笼得扫,邻居帮着照看,我们也惦记,孩子打电话总问啥时候回。”
二懒听完立马点头,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干脆:“那好好好!大哥你放心,三嫂那边我准定转达,保准不让她多心。”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啥难事,“你们说得对,出来这么久,家里肯定放心不下,早回去也好。”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帘挑起来,许前进走了进来。手里拎着蓝布袋子,袋口露出几个红苹果、黄橘子,看见屋里人都看她,先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弯起来:“我来肯定有事啊,虽说屋里热闹,但也不及家事重要啊,。”
二懒眼疾手快,立马从烟盒抽根烟,快步走到许前进面前,又转身拿空酒杯,语气热络:“前进,来都来了,喝一杯再走。”把烟递过去,又忙着倒酒,“这酒是好东西,本地酿的高粱酒,绵柔,跟你平时喝的不一样。”
许前进接过烟夹在指间没点燃,目光扫过桌上的菜,笑着说:“二懒叔,你们这饭也太丰盛了,老舅妗子可有口福了?”目光落在王建国夫妇身上,先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快点吃吧老舅妗子,表弟都开车过来接你们了?”
蛮子连忙起身,拉着许千影的胳膊往椅子上引:“前进,快坐,别站着。我们也就是请大哥大嫂来家里吃顿便饭,没什么好东西,你也别嫌弃,一起吃点。”说着去灶屋拿干净碗筷,又冲二懒喊,“二懒,给前进倒酒别太多,他酒量浅,喝一点就行。”
二懒应了声,酒瓶倾斜些,酒液在杯里刚好没过杯底,不多不少。把酒杯递给许前进,又拿公筷往他碗里夹块排骨,笑着说:“尝尝这个,我炖了俩钟头,保准烂乎,不塞牙。”
王建国看着这热闹场面,端起酒杯又喝一口,嘴角笑意更浓了。窗外的太阳慢慢往西斜,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蓝布桌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晃悠悠的。饭菜的香味、醇厚的酒香,还有几个人的说笑声混在一起,暖融融地裹着人,连心里都甜丝丝的——这才是庄稼人饭桌上该有的样子,没有虚头巴脑的讲究,只有实实在在的菜,和藏在菜里、话里的,真心实意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