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正午,村口老槐树枝叶间漏下的光斑还带着暖劲,树影没来得及往长里拉,许前进家的院门口却早围了一圈人。都是村里相熟的乡亲,有人手里拎着半袋刚从树上摘的苹果,红通通的还沾着水汽;有人揣着用粗布包着的玉米面馍,热气把布角都烘得软了;还有抱着小孩的妇人,孩子手里攥着颗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老舅、妗子的方向望。远远见许千影陪着老舅、妗子往这边走,大伙都往前凑了凑,脸上的笑热络得像这日头,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亲。
“老舅,妗子,这就忙着走啦?”村东头的张婶先开了口,手里攥着个蓝布袋子,袋口露出几把暗红的花椒,是房梁上挂着晒干的老品种,“我想着你们爱吃这口,今早刚从梁上取下来的,带着路上,回家炖排骨、炒腊肉,香得很。”
老舅连忙停下脚步,双手往身前摆着,笑里带着些不好意思:“哎呀张婶,这可使不得!这几天在村里吃你们的,已经添了太多麻烦,哪还能再要你的东西。”他说着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看见李叔、王婶几个熟面孔,声音又提高了些,带着真心的感激,“谢谢大伙啊,这几天叨扰了,顿顿有热饭,天天有人送菜送果子,我们心里都记着呢,这辈子都忘不了。”
许前进跟在旁边,手里帮妗子拎着个小包袱——里头是蛮子连夜缝的布袜,说路上穿暖和。见乡亲们围着不肯散,她也笑着帮腔:“是啊,多亏大伙照顾,老舅和妗子这几天在村里逛遍了田埂,还摘了野枣,比城里卖的还甜,玩得可开心了。”
这时人群里的李叔往前挤了挤,手里端着个掉了点瓷的搪瓷缸,里头盛着澄黄的绿豆汤,凉得正好。“老舅,走之前喝口汤解解渴,这天头还燥着呢,别路上渴着。”他把缸子递过去,又劝道,“我刚才听二懒说你们要走,哎呀,咋不再过两天?村里的柳琴剧团还得唱几天呢,咋不等剧团撤了再回去啊。”
老舅接过搪瓷缸,指尖碰着缸壁的凉意,抿了一口,绿豆的清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连心里都暖烘烘的。他把缸子小心递还给李叔,摇了摇头:“不了不了,谢谢你的好意。”说着往村口指了指,银灰色的轿车停在老槐树旁,车窗摇着,驾驶座上的小林正冲这边挥手,“你看,孩子都来接我们了,家里的老母猪还等着喂,院子里的白菜也该浇了,再待下去,麻烦就更大了。”
妗子也在旁边帮着说,手里紧紧攥着馒子刚塞给她的土布帕子,蓝底白花的布面软乎乎的,是村里姑娘出嫁才会绣的样式。她声音里带着点不舍,眼眶都有点泛红:“是啊,谢谢大家的盛情了。这几天每天醒来,门口都有人放着新鲜的茄子、黄瓜,我们都记在心里呢。可家里实在离不开,鸡笼得扫,衣服得晒,再留着,我们心里也不安稳。”
小林这时从车上下来,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快步走到老舅和妗子身边,对着围观的乡亲们恭恭敬敬拱了拱手:“谢谢大伙这些天对我爸妈的照顾,你们的好意我和前进都记心上了。等年底孩子放寒假,我们一定带着孩子来村里,再吃二懒叔炖的排骨,再跟李叔去坡上摘枣。”他说着伸手想去帮老舅拎那个旧帆布包——包里就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布面都磨得发白了,却被老舅拦了下来。老舅攥着包带,说啥也不让他动手:“不沉不沉,我自己能拎,你赶紧去开车门,别让大伙等着。”
乡亲们见老舅和妗子是真的要走,也不再多劝,只是围着他们絮絮叨叨地叮嘱。张婶拉着妗子的手,说路上记得多歇会儿;李叔拍着小林的肩膀,说开车慢着点;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把手里的糖塞到老舅手里,说“爷爷路上吃,甜”。人群里你推我让的,有人把自家种的西红柿、黄瓜往老舅的帆布包里塞,老舅推辞不过,只能敞开包让他们放,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声音都有些发哑。
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美丽拎着两个印着红喜字的礼盒,快步跑了过来。她额头上沾着点汗,鬓角的头发都贴在了脸上,显然是从自家超市里一路跑过来的——超市离村口还有十多米距离,她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解,腰间还系着印着“美丽超市”的蓝围裙。“老舅,妗子,等一下!”她把礼盒往老舅面前递了递,喘着气说,“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路上吃,路上吃啊!里头有饼干、有橘子,还有我刚进的牛肉干,饿了就能垫垫,不用下车买。”
老舅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红通通的礼盒,连忙摆手:“哎呦喂,美丽啊,你这是啥事儿呀?我们已经拿了这么多东西,布袋子都快装不下了,哪还能要你再破费啊。”他伸手想把礼盒推回去,却被周美丽灵巧躲开了。
周美丽皱了皱眉,白了一眼旁边的许千影,语气里带着点急切,又有点嗔怪:“前进,你咋一点眼力劲都没有?赶紧把礼盒接过去,帮老舅放进后备箱啊!”她说完又转向老舅和妗子,摆了摆手,脚步都有些往回挪:“老舅,妗子,你们别客气了,赶紧上车吧!我超市里还有顾客等着结账呢,刚给人算完账就跑过来了,再不回去,东西该被人拿错了。”
许前进被周美丽这么一说,赶紧伸手接过礼盒,礼盒上的喜字蹭得手指都有点发烫。他笑着对周美丽说:“好,好,谢谢你啊美丽姐。你快回超市吧,别耽误了生意,我一定把礼盒给老舅放好,让他们路上吃。”
周美丽点了点头,也没再多说,转身就往超市的方向走,走了两步还回头喊了一句:“老舅妗子,路上注意安全,下次来提前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留着最新鲜的水果!”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进了超市,门口挂着的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飘过来,像是在跟老舅和妗子告别。
许前进拎着礼盒,把它轻轻放进轿车的后备箱,又帮着小林一起,扶着老舅和妗子上了车。老舅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摇下来,他还在不停地跟车外的乡亲们挥手,手里攥着那个小姑娘给的糖,说“再见啊,大伙常联系”。妗子坐在后座,扒着车窗往外看,看着张婶、李叔,看着村口的老槐树,眼圈红得更厉害了,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乡亲们也跟着车走了几步,有人还挥着手里的布帕子。直到轿车慢慢开动,朝着村外的方向驶去,车轮卷起一点尘土,他们才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挥手,直到车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路尽头的拐弯处。许前进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轿车远去的方向,风里还带着乡亲们的叮嘱声,心里也暖暖的——这村里的人,虽然说话直,做事实,却有着最真挚的情谊,哪怕只是短暂的相处,也能像这日头一样,暖得人记在心里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