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利,胜于天伦亲情!”
“他的灵魂,早就挂满了价码签!”
他直视雷远深邃的眼眸,“您刚刚高屋建瓴地点明了‘清醒’二字的核心……”
他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雷远的反应。
只见雷远右手食指在紫砂茶杯的杯沿上轻轻摩挲,目光低垂,似在沉思,却没有打断的意思。
这个细微的举动给了江昭阳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过去计划经济时代有'投机倒把罪',现在则是'搞活经济',这是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也是法治进步的体现。”
江昭阳刻意放慢语速,让每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曲倏的行为,与林维泉一类掌握公权力的政府公职人员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在性质上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他注意到雷远的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立即趁热打铁:“说到底,他不过是附骨之蛆而已。”
“如果没有林维泉这样的'宿主'提供温床,他根本没有机会侵蚀国家的利益。”
“在整个犯罪链条中,他始终处于从属地位。”
江昭阳稍稍前倾身体,双手在膝盖上自然交握,做出一个坦诚的姿态:“坦白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也参与分赃这一情节,单凭‘过桥资金’这一项,在现有法律框架下,想要给他定罪?”
“难度不小!”
说完这句话,他暗暗舒了一口气,但立即又提起精神,准备应对雷远可能的质疑。
办公室内一时间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雷远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雷远沉默了半晌,手指无意识地在悔过书上轻轻敲击。
窗外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所以有了分赃一事才要狠狠处理。”雷远终于开口,语气坚决。
“雷书记,可是他没有分到一文钱。“江昭阳立即回应。
“那是犯罪未遂,仍然可以处理。”
“雷书记!”江昭阳的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清亮的穿透力,甚至盖过了雷远的余威!
那声音在巨大的“海纳百川”条幅下回荡,“正因为您对‘清醒’二字如斯看重。”
“我才斗胆恳请您,在这个案子的处理上,我们可否更‘清醒’一点点——清醒地衡量‘罚当其错’与‘化害为用’的平衡?”
“清醒地算计一笔关乎一方安宁、可能决定千百人饭碗的大账?!”
江昭阳的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表示诚恳的姿态。
“说说?”雷远道,目光中闪过一丝兴趣。
江昭阳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迎向雷远锐利如刀锋的目光,毫无惧色:“试问,若按常规流程,板子狠狠落下。”
“这刑期您掂量过吗?”
“对于他这样并非首恶巨蠹的从犯,且犯罪未遂的角色,现行量刑标准下能判多久?”
“就算顶格算,这点不痛不痒的代价,对他那扭曲的‘重利轻义’的商人灵魂,又能构成几分实质性震慑?”
“恐怕刚出狱,他的‘生意经’早已升级换代,比从前更加隐蔽难测!”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道:“我看,还不如让他以功赎罪!”
“以功赎罪?”雷远身躯一震,仿佛第一次听清这四个字里蕴含的巨大转折和潜能。
他眼中的锐利锋芒被一种深沉的、带着强烈质疑和一丝异样波动的探究所替代。
“正是!”
江昭阳从公文包里又取出一份文件,“这是环保局的最新监测数据,博合化工排污导致河段水质已经降到劣五类,河床沉积物中重金属超标十七倍。”
雷远接过文件一看,眉头紧锁。
“雷书记!琉璃镇即将进行的‘退污还绿’大动作,是刮骨疗毒、再造山河的决战!”
“而在这个阵地上——”他一字一顿,声音如重锤击打铁砧,“博合化工,就是他曲倏的命根子,就是这个战役里首当其冲、最有可能引爆惊雷的那座山头!”
“厂区里上千号工人,背后关联着多少家庭生计?”
“那些设备拆除的危险环节,涉及的危险化学品转移,如何管控?稍有不慎!”
江昭阳继续道:“稍一处理不慎,那些面临下岗失业的工人就会闹事,甚至上访,堵塞交通,引发群体性事件。”
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如果再有人暗中煽动的话,那更容易出乱子。”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直视着雷远的眼睛里,已经清晰无比地折射出可能发生的恐怖图景:汹涌的下岗人潮堵塞道路……悲愤的情绪在失控的边界游走……警灯在混乱中闪烁……扭曲的标语在烟尘中摇荡……
甚至不排除有不明力量在暗中兴风作浪,将抗议导向无法收场的绝路!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重如铁。
“你具体指什么?”雷远的眼神锐利起来。
江昭阳从公文包最里层取出一个信封,推到雷远面前:“这是上周我们截获的一封信件,有人正在博合化工的工人中散布谣言,说政府要强行关停工厂,不给任何补偿。”
雷远打开信封,快速浏览了内容,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江昭阳郑重地说,“我们已经证实确实有一伙人在暗中活动,利用工人对失业的恐惧,煽动他们采取过激行动。”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雷远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却也带着一丝沉重。
雷远的目光缓缓转向一直静立在一旁的赵珊,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声音平和却不容反驳:“赵珊同志,你出去吧。”
这突如其来的指令让赵珊微微一怔。
她原本挺直的身形有瞬间的僵硬,那双总是透着精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昭阳,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某种解释,却发现对方同样面露讶异。
雷远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的语气依然平稳:“曲倏的情况我很清楚,不存在着再要问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