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赵珊心头炸开。
“是!”她几乎是本能地应声,声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她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她整理的关于曲倏的材料。
她原本准备在适当时机补充说明的内容,此刻都成了无用功。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赵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文件夹的边缘捏得微微发皱。
那些精心准备的关键信息,此刻都失去了意义。
雷远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虽然没有催促,但那平静的注视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书记,那我先出去了。”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雷远的目光重新回到江昭阳身上。
他对江昭阳道:“所以你的建议是?”
“让曲倏戴罪立功。”江昭阳坚定地说,“他是博合化工的***,在工人中仍有威信。”
“如果他能够积极配合政府,妥善安置工人,推进工厂的环保改造或转型升级,这比简单地把他送进监狱更有意义。”
江昭阳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而又异常强硬的力量:“以特情处理方式,责成曲倏本人!责成这个曾经的‘污’源,戴罪立功!”
“以其全部资产、以其在博合根深蒂固的影响力、以其对厂区内情和生产流程那无人能及的熟悉!”
“以其最强烈的生存本能为驱使——”
江昭阳的手重重一挥,如同斩断乱麻:“责令他全力协助工作组完成一切善后!”
“安抚工人情绪、配合资产清点剥离、处置危险化学品!”
“他若不全力配合以赎罪证,则立即启动从严程序,新账旧账一并清算!”
“反之,若能协助工作组平稳过渡,最终实现‘退污还绿’圆满收官,则在其原有刑责基础上,可酌情考量其戴罪立功表现!给予一定、明确的政策空间!”
“将此人牢牢地绑在‘还绿’的舰船上,让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那商人骨子里恐惧监牢的本性,为我们去趟平路上最棘手的地雷!”
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遥远的城市喧嚣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雷远久久无言。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桌上那份摊开的悔过书。
工整的字迹在斜阳下有些模糊。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只沉甸甸的紫砂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沉重地碾过。
“戴罪……立功……”雷远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是震怒,不再是质问,而是一种带着无比疲惫、却又在疲惫深处透出犀利衡量刻度的沉吟,“好一个戴罪立功……一个商人,最怕什么?”
他没有等待答案,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低沉而苍劲:
“最怕倾家荡产,最怕身陷囹圄!”
“昭阳,你想把他变成拴在我们‘还绿’链子上的獒犬?”
“用他的恐惧当鞭子,用那一丝‘活路’当狗粮?”
他放下茶杯,抬起眼,望向江昭阳。
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燃烧起一种复杂的光芒——有对剑走偏锋方案的震惊,有对其巨大风险的忧惧。
但更深层处,却是一种被“清醒”二字重新点燃的、带着强烈挑战意味的评估。
“你……”他的指关节用力敲了敲桌上,“凭什么能按住这条随时可能发狂、也可能反噬的獒犬?”
“凭什么保证他不阳奉阴违,暗通款曲,甚至狗急跳墙?”锐利的审视如同无数条无形的丝线,缠绕勒紧。
江昭阳迎着他的目光,分毫不让,“我江昭阳在这里立的军令状!”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用铁锤砸在砧板上,“工作组进驻博合第一天,我第一个就住进他曲倏的办公室隔壁!”
“他签的每一份处置方案,我亲自核查印痕!他安抚工人的每一场大会,我必然在他身后三米之内!”
“厂区拆卸作业现场,我的人在各个险要节点拉警戒!”
“他敢动一步歪心思,我就立刻让他看看厉害!”
“雷书记,”江昭阳的语速陡然加快,字字斩钉截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铁血的重量,“博合这盘棋的收官,是一场死生局!他曲倏这条恶犬的链子,我亲手锻造!”
“拴他的锁眼钥匙,不在他自己手里,而是——”
“就在我手里!”
“你知道这个建议要冒多大风险吗?”雷远缓缓问道,“如果有人质疑我们包庇犯罪分子,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江昭阳迎向雷远的目光:“我担!”
“我相信,只要我们程序合法、过程透明,把曲倏的悔过表现向社会公布,群众会理解的。”
“而且,”他稍作停顿,“我们可以要求曲倏拿出个人资产的百分之六十,建立工人安置和环保治理专项基金,这既是对他过去错误的惩罚,也是表明他的诚意。”
雷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是他主动提出的?”
“在悔过书的最后一页,他亲笔写下了这个承诺。”江昭阳指向茶几上的文件。
雷远重新拿起悔过书,翻到最后一页。
良久,他轻轻放下文件,长叹一口气:“昭阳啊,你可知道,这个决定可能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出了任何差池!”
“无论是否因你而起!这份罪责都将化作一条咬住你脖颈的毒蛇!‘放纵嫌犯’、‘监督失察’甚至‘勾结巨商,从中牟利’”
“……那些在暗处窥伺的力量,那些早想看到你这块绊脚石粉碎的敌手,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扑上来!”
“你想护持的琉璃澄澈的蓝天?呵!”
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饱含沧桑世事的冷笑,“那些乌云压境之时,第一个被风暴拍碎在礁石上的,只会是你这把‘孤勇向前’的刀!”
“到时候,组织上会怎么看你?你这个常委还能不能立得住?!想全身而退?做梦!”
“你要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