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离开北胤了,周传玺却有很多的舍不得。
以往的日日夜夜,他千方百计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现在却有些留恋起来了。
在上京,他待了足足八年多,从弱冠之年,快到而立,中间发生了太多的事,也认识了太多有趣的人。
质子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现在再看,格外亲切。他住惯了这里,也习惯了这里四季分明的气候,这异乡,反倒像是家乡了。
而想到千里之外的烟雨江南,他心中既是激动,又有些近乡情怯的戚戚然。
很多东西要收拾,很多的事要料理,很多酒必须要喝。还要将消息,通知到千里之外的新安,让江隽他们提前做好安排,部署好一切。
等收到江隽传来确定的消息时,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
八月底,外面的暑气,依然很盛。树上蝉鸣声声,街上热浪袭人,连狗都热得哈喇着舌头,的确不是出行的好时候。
可回家的梦,周传玺已经做了太久太久。
恨不得肋生双翼,一下子就到了金碧辉煌的金陵城。
他知道,赵君临不会出尔反尔,晚些走,事情也不会有变。可就是一刻都等不得。冒着炎炎酷暑,也要即刻南下。
赵君临很难理解,他归心似箭的心情,并未再多挽留。拍拍他的肩道:
“那朕,亲自为你饯行。”
站在高岗上,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保重的话,也说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都知道,此地一别,怕是今生能够相见的机会少之又少。因此,都有些真情流露。
可送君千里,总有离别的时候。
饮下最后一杯酒后,赵君临指着樊起和他率领的五千精兵道:
“玺公子,你们的内政,朕不好插手太多。以后的路,只能靠你自己一步步走了。”
“你现在根基不稳,回去难免会被欺负。樊将军,还有这五千精兵,算朕送给你的礼物。”
“等你一切稳定下来,再遣他们回来好了。您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他们会以性命来保护你安危的......”
周传玺讶异地看向赵君临:“这怎么使得。”
赵君临笑笑拍拍他:“你记得朕的人情就好。
“走了。再婆婆妈妈下去,就像娘们啦。”
车队缓缓前行 ,行出好远,周传玺还不断回头看着。
他们从未称兄道弟,或是说出任何煽情的话来。但君子之交,从不需要虚里八套的东西。
看着兄长频频回头,周玉瑶终于忍不住,偷偷往外看去。
只见赵君临骑在马上,依然站在高岗处。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最后的离别时刻,她都没有下车见他。
她怕舍不得,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流出泪来。
周传玺看着妹妹的神色,说道:“阿瑶心中既然有他,忘不掉他,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
周玉瑶使劲摇摇头,倔强地说道:“我留下来做什么。”
“我是一国公主啊。我也有自己的骄傲。”
“哪怕我再爱一个人,要是他心中没有我,那我也不会再爱他了......”
周传玺看着漫漫前路,轻轻地叹了口气:
“玉瑶,说的好。”
“天下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跑。”
“以后,皇兄一定给你找到更好的。他一定比赵君临还英武,比江衍之还好看.......”
周玉瑶笑笑,最好的,她其实已经遇到过了。将来也不会遇到更好的人了。
但人生辽阔,她还是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的。
她是一国公主,当活得体面又有尊严。又怎会任由自己,一错再错。这三年的时光,就当是场梦吧。
别了,赵君临;别了,北胤......
她自会有她的碧海蓝天。
神武五年夏末,周传玺 由 大将军樊起护送下,一路南下,历经数月,终于在秋凉时节,到了金陵城下。
接到太子兵临城下的消息。诸位皇子,大臣们都大吃一惊。
新安帝,看到赵君临亲笔书时,更是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赵君临在书信中,大放厥词。说是新安帝每年都给自己送岁币,美人,他笑纳了。他也送他一份大礼,作为感谢。将太子玺送归新安......
新安帝看着信,又惊又气。
他不知道赵君临和周传玺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周传玺他能平安回来,确实出乎意料。赵君临 , 怎么会 愿意放他回来。又为什么送他回来呢?
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和太子不对付。不应该啊。
再想到太子这两年来,一直在敌国效力,与赵君临走的很近。难不成,赵君临有意扶持他做新君。
一想到这里,新安帝气更不顺了。
生气归生气。新安帝也知道,周传玺带着五千兵马,就敢回来,定是有恃无恐的。他要是不开城门。说不定,下一步,赵君临就有借口,带人打进金陵来。
北胤.军事强盛,新安很难与之为敌。而且坊间百姓,都知道太子是为国受难,要是不让太子入京,怕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这个儿子,居然能把死棋给盘活了,还真是厉害。
勤政殿内,新安帝急得踱来踱去,得到消息的众皇子,全都蜂拥而至。
他们站在殿下,七嘴八舌,一个个面色不虞:
“父皇,北胤那边的使者,怎么说的。”
“废太子,怎么就回来了......”
“废太子,他带着兵来,杀气腾腾的,定是没安啥好心。“”
听说姓赵的,还给废太子安排了一名主将,两名偏将,还有五千名以一能敌百的精兵。这要是放进来,他们和赵君临,里应外合的话,金陵城怕不是,要不攻而破了。”
新安帝眼睛瞪地溜溜圆,愤怒看着自己的皇子们:
“废物,全都是废物。朕需要你们提醒。”
说着他气咻咻地看了眼六皇子,抬抬手指,让他近前些:
“信芳,你怎么办的差。这么大的事,为何北胤那边的内线,没提前传来消息。”
周信芳苦着脸:“我哪里知道啊。”
“新安和北胤相隔千里,互相传递消息并没那么容易。自从西门折了后,赵君临又陆续楸出我们不少的暗线。为了安全起见,没有要紧的事,我们不会联系......”
新安帝哼了一声:“太子回来,这还不算要紧的事?”
“这么大事,她们连消息都没递回来,是做什么吃的。朕送她们过去,是让她们享乐的吗?”
周信芳讪讪为自己辩解道:
“许是后宫,并不知道,前朝的许多事。”
“如今赵君临三千佳丽,独宠苏菀一人。苏菀说东,他就绝不向西。为了封后的事,他大动干戈,跟前朝闹得不可开交。连着惩治了几位老臣.......”
“凭着苏姑娘的魅惑,何愁大计不成.。.”
新安帝神色莫测,沉吟道:“你确定苏菀,会一直听话?”
“她在北胤 过得花天酒地,富贵至极。想有的一切都有了,而回到我们新安,一切都未可知。倘若生了异心,我们也鞭长莫及。”
周信芳忙说道:“不是还有玉瑶在吗。”
“再说了,苏菀她是细作,不敢不听话的,要是身份曝光,她性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富贵......”
新安帝哼了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样,朕让大内高手元吉,设法混进北胤宫中。他本是内官,熟悉宫中规矩。又精通易容之术,替换个身形体貌差不多的太监,应该不会被发现。”
“此事,你亲自安排下去,不用让江家知道。”
周信芳知道这是新安帝信任他,忙点头应道:
“是。儿臣定会安排妥当。”
和六皇子说完了话,他又走到了四皇子和七皇子跟前。
“你们两个,去安排一下,迎太子进城吧!择吉日,让他入宫觐见。”
四皇子周继琮神色仓皇,急得脑袋上都开始起汗:
“父皇。这怎么行?”
新安帝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太子带了五千兵,不是五万兵。你怕什么?”
“要是不让他进城,惹的北胤国君不喜,岂不是更是大麻烦......”
正说着话,门前的太监又通传:
“陛下,吏部尚书史仇,带着一众大臣,在宫门前求见呢。”
新安帝知道他们皆是为了太子的事而来。忙说道:
“宣。”
很多大殿内,挤满了人。大臣们分成了两大阵营。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认为赵君临将太子送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得赶紧开城门迎接。
也有人认为周传玺曾在北胤任职,此举有损过本。赵君临此刻将他送来,定是不安好心。对太子也不得不防。
可不开城门,点兵备战,他们又没这底气。
再者赵君临派来的先行使者,说得那叫一个好听。他们反应过激的话,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于是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将太子先接进城为要。
周传玺等了许久,从日升时分,等到快到正午,城门才徐徐打开。
北辰,南安,樊起,骑着马在前面开道。凤离,周玉瑶,沈芍等女眷则坐在后面的马车内。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城中。
得到消息的百姓蜂拥而至,他们携老扶幼,热泪盈眶:
“是太子。”
“是太子殿下回来了。”
周传玺听到了,笑着冲他们点点头:“是孤回来了。”
霎那间,百姓们群情激荡:“太子殿下,受苦了。”
“我们都很想念殿下.。”
心中的坚冰,在那一瞬间,似乎融化。哪怕这世间千疮百孔,总是有人,记得他曾经的好.......
车马粼粼,终于行到了太子府前。
站在府前,看着那庄严肃穆的建筑群,周传玺微微叹息一声,摸了摸门前石狮子的头。
他天资聪颖,十五岁时,就开始开府建衙,参与政事。
太子府鼎盛时期,这里高朋满座,每日人流不断。光是府兵,都有一万五千人之多。
如今这偌大的太子府,门庭凋零,冷冷清清。处处是破败景象,连出来迎接的,都是位老得不像样子的仆人。
周传玺好半天才敢确认,眼前这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人,原来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谷叔。
八年时间,物是人非,改变的,太多太多了。
走进院子,里面冷冷清清。昔日自己的旧部,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府兵,全都不知被遣到了哪里。庭中那棵梧桐树,长得更高了,枝丫都快遮住了天空。
周传玺摸着泡桐树,对着樊起说道:
“樊将军,这段时间,就劳您帮我看家护院了。”
樊起爽快抱抱拳:“玺公子,客气了。”
“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兵士们做好巡防。”
一切都安排就绪后,周传玺坐在太子府的正厅内,喝着西湖龙井,看着院外空蒙的天色。心思飘飘荡荡。
回到故国,他身边没有一兵一卒。
也幸亏赵君临想的周到,给了他这五千精兵,才让他不至于太被动。也不至于被圈禁。
有他们在,谁也不敢轻易动自己一根汗毛。
太子回来,陆陆续续地有人过来看热闹。也有进来寒暄的。新安帝派来的暗卫们,则一直隐藏在暗处,紧紧地盯着周传玺的一举一动。
天色渐渐黑了,晚上掌灯时分,金陵城内,也次第热闹起来。太子府内也不冷清。飞花楼的花魁,乘香车宝马前来。还有晴翠楼的舞娘安雅,也应邀前来。
一个个美人,抱着琵琶和瑶琴,姿态妍丽地迈进太子府里。
她们引喉高歌,弹起小曲。
或是在台上,风情摇曳......
太子府内,欢声笑语,阵阵笙歌。外面的暗卫,听着里面的热闹,被蚊子叮地满身包,气得直骂娘。
看着眼前的大热闹。又看看坐在正中,秀美无匹的琵琶女,周传玺惊得合不拢嘴,好半天才确认道:
“江衍之。”
“你怎么混进来了。”
江隽轻轻一笑:“太子殿下勿惊,来的都是自己人。”
“臣怕不好见面,故出次下策。要是损了太子声名,还望勿怪。”
周传玺摇摇手:“江大人客气了。”
“快,请上座。孤正想找你,商量后面的安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