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翰林们引经据典的“学理”质疑,叶明并未选择在朝堂上进行无休止的口舌之争。
他深知,对于这些根植于陈旧观念的非议,最有力的回应并非更多的言语,而是让事实本身说话。
他通过太子奏请,在澄观阁举办一场“格物讲辩会”,公开回应那些质疑,邀请朝臣、翰林、士子乃至有兴趣的百姓前来观辩。
李云轩准奏,并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表示若得闲也会亲临。
消息传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公开辩论自然之理,这在大庆朝的历史上几乎是前所未有之事。
一时间,澄观阁成为了整个京城瞩目的焦点。
讲辩会当日,澄观阁内人满为患。除了收到明确邀请的官员和翰林,更多的是闻讯赶来的士子与百姓,将各个展示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那几位上书质疑的老翰林也悉数到场,一个个面色严肃,带着扞卫“正道”的使命感。
叶明并未亲自下场,他将主持和演示的任务交给了鲁衡和几位在格物之学上钻研最深、口才也最好的年轻工匠和特科士子。他本人则与太子李君泽坐在一旁,静静观瞧。
辩论首先从最基础的杠杆原理开始。
一位老翰林引述某部古经,言“力由心生,发于丹田,岂有借一木杆而凭空省力之理?此必是机巧幻术!”
负责力学区的年轻工匠不慌不忙,请了一位看似文弱的观礼士子上前,让他尝试徒手搬动一块数十斤重的石锁,那士子面红耳赤,未能成功。
随后,工匠引导他使用一套标准的杠杆装置,只见那士子轻轻压下杠杆长端,石锁应声而起!
“老先生,”工匠面向那位老翰林,语气恭敬却坚定,“此非幻术,亦非凭空省力。请看,晚辈施力之处距支点远,石锁重力之处距支点近。”
“晚辈移动长距离,石锁只移动短距离,故而感觉省力。这其中的道理,在于‘力’与‘距离’的权衡,就如同用长杆挑物,肩离钩远则省力一般,乃是天地间固有的规律,并非晚辈所能凭空创造。”
他一边说,一边用粉笔在临时立起的木板上画出示意图,标注出力臂、重臂,讲解着力矩平衡的道理。
虽然大多数围观者听得云里雾里,但那文弱士子轻松撬起石锁的景象,却实实在在地印入了每个人眼中。
轮到磁石指南的质疑时,质疑者更是搬出了“阴阳五行”、“方位神煞”等玄奥理论。
负责磁学区的讲解者则直接拿出了十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指南浮针,当众演示它们无论怎样拨动,静止后总是指向南北。
他又拿出两块磁石,演示同极相斥、异极相吸的现象。
“诸位请看,此性并非个例,乃此物(磁石)固有之性,如同水往下流,火向上燃一般。至于为何指南指北,”
讲解者坦然道,“晚辈才疏学浅,尚未能尽知其深奥缘由,或许与脚下这片大地本身有关。但我等着重的是其‘可用’。正如我等不知晓稻谷为何春种秋收便能结出米粮,却不妨碍我们世代种植以果腹。知其然,并善用其然,亦是学问之道。”
没有强行解释未知,而是承认局限,强调实用。这种务实的态度,反而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一场讲辩下来,澄观阁内的器具被反复演示,原理被一遍遍用最朴素的方式讲解。
老翰林们引用的经典在活生生的事实面前,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他们可以质疑解释不够“古雅”,却无法否认石锁被撬起、指南针指向分明的事实。
围观的人群中,怀疑渐渐被惊奇取代,惊奇又渐渐化为一种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究欲。
这场公开的讲辩,未能说服所有守旧的学者,但它成功地在大众面前,为“格物实学”进行了一次最有力的正名。
经此一事,澄观阁的名声更响,前来参观探究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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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澄观阁讲辩会的同时,国公府田庄里,叶瑾推行的“分片管理”与“收成激励”试点,也迎来了第一次小考。
按照叶瑾的规划和张老汉等人的精心照料,那片尝试改种喜湿芋头的河滩地,迎来了收获。
挖出的芋头个头饱满,产量远超往年种植杂豆时的收益。而那个试行“收成激励”的小片区,因为佃户格外上心,除草施肥无比精细,其粟米产量也比其他同等条件的片区高出了一成还多。
按照事先约定,庄子与那几户佃户按照比例分享了超产的收益。
当那几户佃户拿到比往年多出近三成的钱粮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得对着叶福管家和叶瑾千恩万谢。
消息像风一样在庄子里传开,其他佃户看着眼热,纷纷找到叶福管家,表示也愿意尝试新的管理法和激励法子。
叶福管家看着庄子里前所未有的积极景象,再看着账册上明显改善的收益,心中对那位年纪尚小却心思奇巧的小姐,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将田庄的变化和收益情况详细禀报给了叶明和李婉清。
李婉清看着女儿弄出的这番动静,又是惊讶又是欣慰。
叶明则笑着对母亲说:“娘,您看,瑾儿这般,可是比只会吟风弄月的大家闺秀强多了?她这是在为自己,也为咱们家,开创一份实实在在的基业呢。”
朝堂上的学理之争,以事实的胜利暂告段落;田庄里的管理新策,则以实实在在的丰收赢得了人心。
叶明欣慰地看到,他所播下的变革种子,无论是在庙堂之高,还是在江湖之远,都正在顽强地生根、发芽,尽管过程充满波折,但希望之路,已然在脚下延伸开来。
他知道,这第三百章,并非一个终点,而是一个新的起点,更多的挑战与机遇,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