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大学舞蹈学院，深夜十一点的排练厅依旧亮着灯。
镜面墙前，两个身影正在反复磨合一段高难度的衔接动作。
顾听晚的水袖如流云舒展，阮知意的足尖在木质地面上划过精准的弧线，当水袖即将缠绕上芭蕾舞者修长的小腿时，阮知意需要做一个极快速的旋转，让两种截然不同的力与美在瞬间达到和谐。
“停。”顾听晚收回水袖，微微蹙眉，“知意，你的旋转快了半拍。不是技术问题，是你在害怕碰到我的袖子。”
阮知意停下动作，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
她喘着气，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对不起，我再试一次。”
“不用道歉，”顾听晚走到她身边，声音放轻，“你在担心什么？”
阮知意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排练厅的门被猛地推开。
阮玉玲站在门口，一身剪裁精利的Armani权力套装，手里拎着爱马仕鳄鱼皮公文包，脸上的妆容精致无瑕，却透着深夜加班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火气。腕间的百达翡丽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知意，我给你打过三次电话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你明早七点有芭蕾基训课，而我九点有跨国财报会议。”
阮知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妈，我和听晚在排练，国际展演的时间很紧……”
“国际展演？”
阮玉玲踩着高跟鞋走进排练厅，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厅里如同倒计时。
她看向顾听晚，公式化地点了点头，“顾小姐，又见面了。”
随即，阮玉玲的目光如审计报表般扫过女儿全身，“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你会推掉这个项目，专心准备‘洛桑国际芭蕾舞大赛’。”
“我没有同意推掉。”阮知意抬起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想参加。”
空气凝固了几秒。
阮玉玲走到女儿面前，如同审视一份未达标的业绩报告：“把这身衣服换掉。还有，明天的排练取消。贝茵老师那里我会让秘书去沟通，你需要的是专注——就像我在董事会上说的，资源必须集中在核心业务上，那才是你该走的正路。”
“妈——”阮知意的声音开始发抖。
“阮总，”顾听晚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国际展演是文化部重点项目，机会难得。知意在这段融合舞蹈中展现出的创造力和艺术理解力，已经得到了贝茵老师的高度评价。这不仅是兴趣，更是她艺术道路的重要拓展。”
“顾小姐，”阮玉玲转过身，脸上是标准的商务微笑，眼底却没有笑意，“我很欣赏你在商业上的成就，但艺术和教育是另一回事。我是她的母亲，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对她最好。”
“我在亚太区管理着八千名员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是核心竞争力。芭蕾才是国际通用的艺术语言，知意在芭蕾上的投入已经十五年，这是她最核心的竞争优势，不能因为任何所谓的‘拓展’和一时的兴趣稀释她的专业度。”
“这不是稀释，也不是一时的兴趣。”阮知意忽然说。
她的声音依然不大，但在安静的排练厅里清晰可闻。
阮玉玲明显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女儿会当面反驳。
阮知意向前走了一步，站到顾听晚身侧，面对着母亲，“我喜欢芭蕾，真的。但它就像……就像一种精密的外语，我用它表达别人写好的故事。而华国舞，”她侧头看了一眼镜中自己身上的改良训练服，“它让我觉得，我可以用自己的语言，说自己想说的话。”
“荒谬！”阮玉玲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那是她在董事会上打断汇报时的语调，“什么自己的语言？你知不知道我为你规划的职业路径有多清晰？”
“从洛桑获奖，到皇家芭蕾舞学校，再到首席——这是我咨询了全球最顶尖的职业顾问为你设计的！你现在要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打乱全盘计划？”
“我知道！我都知道！”阮知意忽然喊了出来，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我知道您为我请了时薪五千美元的职业规划师！我知道您让助理统计了我每一场比赛的评委打分和胜率概率！我也知道您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
“所以我不敢哭，不敢喊累，不敢说脚趾甲又脱落了，不敢说膝盖疼得睡不着觉！”
她浑身开始发抖，那是长期压抑后的井喷，“我每天摄入的卡路里精确到个位数，睡眠时间精确到分钟，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甚至笑的时候该露几颗牙齿，都要按照您的标准来！我社交媒体发布的每一张照片都要经过您的pR团队审核！”
“我就像您管理的又一个项目，必须按时交付、超额完成、数据漂亮——可那真的是我想成为的吗？还是您投资回报表上需要的一个成功案例？”
“阮知意！”
阮玉玲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为你投入的资源、时间、人脉，哪一项不是顶级配置？如果不是我的规划，你能有今天的竞争力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站到世界级的舞台上却没有机会！”
“可我不快乐啊，妈……”
阮知意的声音破碎了，她抱着手臂缓缓蹲下，“我每天都在害怕，怕数据不够好看，怕RoI达不到预期，怕辜负了您的资源投入……我怕自己只是您完美管理下的一个……一个成功产品……”
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顾听晚眼神一凛，立刻蹲下身：“知意？看着我，呼吸，慢慢来。”
但阮知意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瞬间浸湿了训练服，瞳孔涣散，像是被拖进了某种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她用力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陷进皮肤里。
“心悸……我喘不过气……”她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