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实在下得很大,狂风卷着雨丝从敞开的窗户斜扫进来,打在谢婉仪的脸上。
她只觉得脸颊一片冰凉,抬手轻抚,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缓步走到宁武帝的床边,慢慢坐下,伸出纤白的手指,轻轻握住宁武帝宽厚的手掌。
宁武帝本能地想要挣脱,奈何全身麻木,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谢婉仪指尖传来的寒意。
她实在是个好母亲,即便不是你的生母,也处处为你考虑周全。谢婉仪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颤抖,到了这个地步,她还在想着要如何保住你的皇位。
只可惜......她轻叹一声,你们很快就会在地下相会了。
突然间一个惊雷炸响,谢婉仪吓得指尖一颤,像是怕被宁武帝看穿内心的恐惧,她迅速抽回了手。
你们对母后做了什么?宁武帝厉声质问,他被困在这里多时,身体无法动弹,口舌也多被堵住,但从未像此刻这般崩溃,你们谢家坏事做尽,为何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
谢婉仪没有回答。
这时一个宫女从门外进来,朝她点头示意,随即高声喊道:雷声惊着了皇后娘娘,娘娘早产了!快传稳婆!快传太医!
原本寂静的宫殿顿时喧闹起来。
宁武帝听着门外杂乱的脚步声,抬头看向谢婉仪,只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
似乎察觉到宁武帝的视线,她忽然转头,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你要不要也看看,你的皇太子长什么模样?
宁武帝只觉得谢婉仪已经疯了。
隔壁果然传来女子临盆的呻吟声。
宁武帝觉得他们何必多此一举——这么大的雨,谁能看清这里的动静,听清这里的声音。
生了!生了!是个皇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谢婉仪猛地起身,只见安国公夫人与另一个妇人从门外进来。
那妇人手中拎着一个大方食盒,上面盖着防雨的油布。
孩子就在这里......安国公夫人接过食盒打开,只见一个瘦小的婴儿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襁褓中。
谢婉仪惊得后退一步,不敢伸手去抱。
安国公夫人也察觉异常,颤抖着伸手试探婴儿的鼻息,随即瘫软在地。
那个早产的婴儿,竟已死在食盒中。
谢婉仪惊叫后退。
安国公夫人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方才我抱他时还好好的......
宁武帝看着她们崩溃的模样,冷笑道:怎么...朕的太子...夭折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不是雷声,而是一记沉重悠远的钟鸣。
丧钟......薛太后……死了吗?”谢婉仪愕然低语,被紧接着的雷声吓得浑身一颤。
*
夜色深沉,卫所里大半烛火已熄,唯书房门前的两盏牛角灯还亮着。
韩烨将一张细长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作灰烬,神色平静。
将军料事如神,余宏上前禀报,金人果真集结两万骑兵,在辽西一带出没。
此时正值盛夏,关外水草丰美,本不是用兵之时,金人如此大规模集结,唯一的解释就是京城生变,有人想借此牵制榆关兵力。
军中不可一日无将。韩烨起身卸下甲胄,露出里面的淄衣劲装,从今日起,你坐镇此地,对外宣称我病了。
将军要回京?余宏急道,这次务必带上我!
你当我是回去游山玩水?韩烨失笑,系好佩剑。
余宏不依不饶:上次您只带唐荣回去,他就娶上媳妇了......
既然如此,更不能带你回去了。韩烨挑眉,她的丫鬟,你自己去说。
您不带夫人同行?余宏惊呼,她若问我要人,我该如何是好?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要脑袋还是要媳妇,你自己选。韩烨转身欲行,又回头叮嘱,皇长子和夫人若有闪失,我自然也要回来取你脑袋。
书房外,唐荣已率领十二名将士列队等候。
众人皆着淄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远处传来马匹轻嘶。
出发。韩烨站在廊下下令,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
然而十二名将士却纹丝不动。
韩烨神色微动:此去京城,生死未卜,不愿去的,现在出列。
五爷......唐荣使了个眼色。
韩烨顺着他视线望去,只见薛莹远远站在游廊下,苍白的脸庞在昏黄灯光下格外显眼,他喉头一紧,一时语塞。
薛莹没有走近,只是静静望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众人屏息凝神。
韩烨。她终于开口。
他立即应答,不敢迟疑。
你可以走。想起他数次不告而别,薛莹强压怒意,但若再敢不辞而别,这辈子都别来见我。
韩烨只觉得眉心直跳。
将士们憋着笑,有人小声提议:时辰尚早,将军何不与夫人好好话别一番。
韩烨耳根微红,低声道:等我片刻。
片刻只怕不够......有人悄声嘀咕。
但韩烨已听不见了——他正快步走向薛莹,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