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正好落在那陈旧的信封上。
韩烨几乎是踉跄着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时,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我原本想着,就算你不知道这些,也一定会保护皇长子,不让他落入谢家之手。薛莹轻叹一声,忍不住蹙眉道:可我又不忍心让你这般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韩烨僵硬地打开信封,动作却依旧小心翼翼。
信纸已经泛黄,字迹潦草,显然写信之人已病入膏肓,信末没有落款,却盖着一枚朱红印章,印泥清晰可见二字。
这两个字韩烨曾在韩鸿泰的书房里见过,那时他还是个五六岁的幼童,韩鸿泰指着一幅字画对他说:这是今上的墨宝,上面还印有他的私章。
正是先帝的字号。
当时他明明只有五六岁,可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两个字印象却十分深刻。
如今这两个字再次出现在眼前,伴随着信中的内容,让韩烨一时怔忡。
薛莹见他神情,知道他已读完信,缓缓道:既然你已经看完了,那便足够了,至于其他......这封信除我之外并无人知晓,这摄政王做与不做,一切全凭你自己做主。
什么摄政王、什么先帝血脉,在薛莹看来,不过是他人利用韩烨的说辞罢了。
从他一生下来,他便活在别人为他量身定制的谎言之中,如今也该由他自己做主了。
信纸在韩烨指尖轻颤,他脸上没有太多震惊,眼中却流露出几分悲悯与自嘲。
薛莹心头一紧,酸涩的情绪涌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纸。
时值盛夏,屋内没有火盆,她想烧掉这封信,好像只要这封信消失,那么由这封信所带来的一切烦恼,也会一并消一样。
手中的火折子还没点燃,韩烨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冲她微微摇头。
“薛莹,躲不掉的,这就是我的命。”韩烨静静的看着薛莹,他一向坚毅冷峻的眸光中竟似有水光涌动,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落在薛莹的腕上,滚烫炙热。
“你也躲不掉的,从你带着朱承翌来找我那一刻,你便知道结果。”韩烨继续说道:“你曾经连一个武定侯府都不愿意承担,最后却不得不担负起大魏的未来。”
韩烨的话语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无声无息的剖开了薛莹的内心。
如果这是个深渊,那她早已深陷其中,再没有独善其身的机会了。
“韩烨……你个混蛋……”薛莹的眼泪毫无预警就这么落了下来,她的拳头一下下落在韩烨的胸口,那人却始终动也不动,直到她打累了,韩烨这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低头吻去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那你预备怎么办?”薛莹终于停止了哭泣,抬着一双泪眼看向韩烨。
韩烨的指腹还停留在她的脸颊上,摩挲着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耐心又轻柔,“等……等一个信号,”他的眼神忽然看向远处:“然后再回到京城,拿回……本该拥有的一切。”
*
黑夜中,一道惊雷劈开夜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安国公府后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呼痛声,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呻吟,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怎么还没生下来?在前厅等候的安国公早已失去耐心,来回踱步间见安国公夫人从廊下走来,急忙迎上前问:还要多久?
我如何知道......安国公夫人面色阴沉,还未足月,本就是硬催出来的......说话间她皱起眉头,这毕竟是她的亲孙儿。
刘太医说了,正经七个月生下来都能活,如今不过只早了一个月。安国公语气阴冷,全无半点温情。
他们原本计划得天衣无缝:待皇后足月产子,宁武帝适时驾崩。
就算朱承翌逃出去,也不过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谁若相助便是造反。
谁知薛太后竟还有这一招,凭空变出个摄政王,最可恨的是韩鸿泰,这个他信任半辈子的妹夫,竟帮着先帝养私生子。
安国公越想越气,挥袖将茶盏摔得粉碎,吓得正要回话的婆子一个踉跄,颤巍巍跪倒在地。
什么事?安国公厉声问道。
婆子抖着声音回:回国公爷,少奶奶生了......是个男娃。
我怎么没听见哭声?安国公追问。
那孩子不足月,脑袋还没拳头大,哭声像猫叫一般微弱......婆子本想这么说,可见安国公脸色,吓得不敢直言,只嗫嚅道:许是雨声太大,您没在意。
安国公不再多问,转头吩咐安国公夫人:快将孩子送进宫,好生安排。
他脸上露出阴狠之色,继续道:内阁还在商议明日迎摄政王回京的章程......我要让他们这章程永远也拟不出来,我要让那韩烨永远都回不来!
*
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窗棂,一阵狂风突然吹开大殿的窗户,冷雨倾泻而入。
宁武帝躺在床上,浑身无法动弹。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雨了。
记得被软禁那日也是这样的暴雨,他浑身湿透来凤仪宫看望谢婉仪,然后就被囚禁在此。
只是今夜的雨,比那日还要猛烈。
窗外闪电撕破黑夜,将紫禁城照得如同白昼。
陛下怎么还没睡?门口忽然传来谢婉仪的声音。
她看上去又憔悴了几分,连嘴角惯常的若有似无的笑意都显得十分勉强。
不等宁武帝回答,她转头看向被风吹开的窗户,淡淡道:风太大了。
谢婉仪走到窗边,她本要关窗,动作却突然停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轻叹道:也罢,今夜就不关窗了,让你再看看窗外的景致。
她回身望向床上的宁武帝,似笑非笑道:过了今夜......陛下只怕就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