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本就觉得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听了这话,越发让她觉得面上无光,再想起方才老侯夫人那一席惜别的话,一时间又是伤感,又是愧疚,哪里肯让那侍卫上前半步,只挺直腰板,厉声道:我倒要看看,谁敢查老侯夫人的车驾,谁敢拦武定侯府的车队!
“这……”指挥使一时进退两难,城门处已堵得水泄不通,人群骚动渐起,眼见事态将要失控,他只得咬牙道:开门放行!
谢氏冷哼一声,转身欲上车驾,忽又止步回头:国公爷若追究,让他亲自来找我。
是是......指挥使连连赔笑,眉心却皱成了个“川”字。
马车重新启程,孔氏与老侯夫人相视一眼,两人皆松了口气。老人家太了解谢氏性子——这一招以退为进,恰是拿捏住了她那份倔强与傲气。
你婆母就是这般脾性,刀子嘴豆腐心。老侯夫人轻抚着韩修齐的发顶,叹道,她自幼被长公主娇宠,养尊处优惯了,于她而言,这辈子最大的不顺,便是这段姻缘和夭折的那几个孩子......
老侯夫人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孔氏,视线却最终落在韩修齐脸上:齐哥儿往后要好好孝顺祖母,知道吗?
老祖宗放心,韩修齐一本正经地点头,齐哥一定孝顺祖母、祖父,还有母亲。
老侯夫人将孩子搂入怀中,万般不舍地摩挲着他的发顶。
出了城门,车队行至十里坡便停下告别。
薛莹在箱笼中又颠簸许久,待四周寂静时,忽闻脚步声渐近。
奶奶。箱笼开启,疏月的身影映入眼帘。
怎么是你?薛莹惊讶道。
疏月一边扶她起身,一边解释:唐荣也来了,正在外头安排行程。
从京城到榆关七百里,快马加鞭也需七八日,安国公若在城中搜不到人,必派精锐追击,到那时,锦衣卫的快马恐怕很快就能追上他们。
趁他们还没追上来,我们先往通州蓟州一线赶。薛莹正思忖间,唐荣掀帘而入,等发现追兵踪迹再绕路不迟,五爷也会派人来接应我们。
连日来的躲藏让薛莹几乎无暇思考,此刻听闻韩烨远在榆关却仍细心打点一切,心头顿时涌起暖意。
时辰不早,先赶路再说。她强自镇定道。
随行护卫共十人,除疏月、唐荣外,另有八名虎背熊腰的壮汉,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陈大人让其余人扮作路人暗中随行,免得太过显眼。疏月递上路引文书,这是往边关探亲用的通关文牒。
陈文敬行事向来缜密,连这些细处都安排妥当,只是不知这番苦心,最终能否派上用场。
今日先到三河镇落脚。唐荣在外扬鞭道。
薛莹颔首,一夜未眠的倦意袭来,她搂住身旁的朱承翌,轻轻阖上眼帘。
三河镇的落脚处是座三进小院,房屋空置已久,早落了灰,疏月收拾出一间正房,众人简单用过晚饭后,薛莹安顿好朱承翌,信步至院中透气。
夜晚星光璀璨,薛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在家里看星星的场景,那时候的星空也是这样的,她甚至还能记得每个星座精准的位置,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以为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里,直到低头看见脚下青灰石板,才惊觉仍困于此间。
或许死亡是通往另一世界的钥匙,但她明白:这里的一切不会因她的离去而改变,这些爱着她的人、依靠着她的人,此时此刻,她就是他们的希望。
她原本只想做一名普通的穿越女,在这太平盛世中安享人生而已,为什么忽然间一切都变了呢?
奶奶,外头凉。疏月为她披上斗篷。
薛莹眼中的迷雾渐渐散去,转过头来,叹息道:“疏月,你不该跟来的。”前路茫茫,她其实也心怀恐惧。
从前我生是奶奶的人,死是奶奶的鬼。疏月正色道,如今生是唐荣的人,死是唐荣的鬼,他在何处,我自然相随,更何况......他是来护奶奶周全的。
薛莹淡淡一笑:要记住,我们女子的命从来都是自己的。见疏月眸中困惑,她又道:唯有照顾好自己,才有余力照拂他人,不是吗?
疏月似懂非懂,却郑重颔首。
宁武帝连续五日未临早朝,文武百官早已按捺不住,以首辅张大人为首,众臣联名上书请求入凤仪宫探视,却被谢太后以朝臣不得入后宫为由驳回。
又有人提议将宁武帝迎回乾清宫养病,皇后又以陛下病重不宜挪动为由拒绝,最终内阁决议:请两宫太后在陛下病重期间暂领朝政,安抚人心。
安国公虽不情愿薛太后参与朝政,却一时无计可施,只得表面应允。
不知莹莹他们到何处了。薛太后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神情疲惫。
已四日了,想来该到玉田了。方嬷嬷轻声劝道,太后早些安歇,明日还要早朝。
还不行......总要等他们到了榆关......到了榆关才行……薛太后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喃喃自语,忽然眉心一簇,吩咐道:“传陈文敬进宫来见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