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妙晴于三月十八出阁后,老侯夫人便定下了回江西的行程。
原本计划四月启程,奈何沈氏翻遍黄历,四月竟无适合远行的黄道吉日,加之沈氏放心不下新嫁的女儿,老侯夫人也放心不下侯爷,这一耽搁便到了五月。
转眼端午将至,薛莹听闻老侯夫人明日便要启程,特意备了厚礼,前往武定侯府与老人家作别。
不过半年光景,老侯夫人瞧着比年前苍老了许多,眼角细纹深刻,鬓间银丝愈发明显了。
可见到了薛莹,老人家的眼神顿时就亮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在暖阁里坐下:“好孩子,你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原是想宽慰你几句的,又觉得帮不上什么忙。”
自淑妃失势,永嘉侯府在京城权贵眼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如今朝堂上风波不断,明面上是谢家遭御史弹劾,可明眼人都看得出,宁武帝实则束手无策,真正吃亏的还是那几个被当庭杖责的言官。
“祖母不必为我家的事忧心。”薛莹温声劝慰,“这事我反复思量过,只要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子,长姐定能安然走出冷宫。”
薛莹不是傻子,那日陈文敬在宫门口的话已说的十分明白,静观其变,不就是让他们先等着吗?
况且眼下朝局动荡,永嘉侯府在朝中并无实权,贸然插手反而会成为他人棋子。
说的是,你长姐不像是个没福气的。老侯夫人轻轻颔首,目光却透着忧虑。
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外头丫鬟进来禀报:“老太太,三少奶奶差人来请薛二姑娘,说是小世子和兰姐儿都想她了。”
方才来清福堂时,薛莹已在门口遇见过孔氏,连带着齐哥儿和兰姐儿都见过了,这会子却又特特来请,想必是有话要同她说了。
你去吧,你们妯娌多日未见,正好说说话。老侯夫人拍了拍薛莹的手背,齐哥儿常念叨你,说起从前你带他玩耍的趣事,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老人家的眼眶也跟着泛红,垂眸深深叹了口气。
“是。”薛莹盈盈一拜,退至门口却忽然转身,快步回到榻前,半跪着握住老侯夫人布满皱纹的双手,哽咽道:祖母,您一定要一路保重啊!
老人家已年近古稀,此次一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老侯夫人轻拍着薛莹的手背,又抚过她如云青丝,温声道:放心,待日后你与老五添个大胖小子,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看一眼。
一句话说得薛莹破涕为笑,胡乱拭去泪痕,娇嗔道:这哪是我说了算的,五爷他......
老五心里有你。老侯夫人斩钉截铁道,他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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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莹来到清安堂时,孔氏已带着两个孩子等在庑廊下。
五婶娘!韩修齐像只欢快的小雀,一头扎进薛莹怀中,小脸紧紧贴在她腰间,不过两月未见,这孩子竟长高了不少,上次见面时还只能靠在她小腹上。
兰姐儿依旧知书达理,规规矩矩地行礼:给五婶娘请安。
虽已与韩烨和离,但孩子们不改口,薛莹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妯娌二人相携入内,孔氏眉间凝着愁云,欲言又止,她转头对兰姐儿柔声道:带弟弟去院里玩会儿,枣泥糕好了让郑妈妈唤你们。
支开孩子后,孔氏紧握薛莹的手,压低声音:近日朝中不太平,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五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那一日她在养济院见了陈文敬,那人竟一反常态,再没有提让她改嫁之事,反而嘱咐她好生教养齐哥儿,将来有个倚靠,这举动实在让她不安。
再有便是陡然得知父亲的死另有隐情,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更觉煎熬。
金人时有骚扰,打过几场小仗,所幸尚无大战。薛莹虽未给韩烨去信,但隔三差五便喊了唐荣过来,询问榆关动向,眼下还算安稳。
“我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孔氏忧心忡忡道:“最近陈大人已许久没有往养济院去了。”
写给他的信也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
二人相对无言,忽闻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快请二姑娘!太后娘娘传召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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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内,宁武帝被缚于龙榻之上,口中塞着布团,挣扎间额角青筋暴起。
陛下省些力气吧。耳边传来谢婉仪幽幽的声音。
宁武帝转头,见谢婉仪身形摇晃、神情沮丧的从帘外走进来,没有了以往的精致妆容,更显得面容憔悴。
呜......呜......宁武帝挣扎,示意谢婉仪将他口中的布团拿走。
然而谢婉仪却没有再靠近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远远的看着,眼神空洞。直至殿外传来西太后驾到的通报声,宁武帝挣扎愈烈,她才淡淡开口:陛下累了,让他歇着罢。
身后宫女会意,自袖中取出一枚银针,缓步向龙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