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提着宫灯的太监恭恭敬敬回来请人。
“相爷、御国大将军,陛下宣二位觐见。”
话落,向来关系不算和睦的燕丞相和御国大将军随高士入了天子寝殿,众位朝臣目送下,二人不曾对视一眼,沉默而行。
夜色已深,众朝臣虽有心一同入殿,但见天子眼下似乎无恙,又生了退却之意。
便不再纠结,只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议论。
高士领着二人一同入内,天子寝殿中,只着亵衣的身影向后微靠。
烛光幽暗,须发皆白的太医院院首守在榻边,一双枯瘦手掌从天子脉搏之上收回,旋即恭敬一礼退出殿去。
天子寝殿中,燕丞相和盛元启见到了一副病态的燕璟,他脸色憔悴,眉眼间似有倦意。
三日已过,天子无恙,脸色虽并不好看,却也并不像将死之态。
盛元启眸光凝重,慎重去想方才退走的太医院院首,这位老人似乎医术着实了得。
他曾在领军镇守南门与南疆开战,对于绮罗花之毒早有耳闻,相比京中近些时日方才听说此毒的朝臣,他则更清楚绮罗花之毒究竟何般难解。
察觉身侧人跪下,盛元启无暇多想,一同拜倒。
“微臣叩见陛下。”
“末将叩见陛下。”
看二人恭敬做派,燕璟轻咳一声,嘴角咳出一抹殷红血渍,他拿白帕掩去,目光扫向二人。
“无须多礼。”
“深夜入宫,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就是为了元序的事来见朕?”
“怎么?朕不过几日未曾掌政罢了,如今作何决定竟也要随着丞相意了是吗?”
燕璟眸光淡漠扫过一眼,他依旧轻咳,话语说的很重却藏听不出怒意。
“微臣不敢。”
燕丞相连忙跪俯下来,听着头顶传出的细细喘息声。
“只是,陛下此决定事关重大,牵连甚广,澹台元序只是女儿家,更是不曾入仕,非将亦非爵,陛下怎能将三军交由其手?”
“实在是太过荒唐。”
燕丞相神色郑重,前些时日,因天子将三军虎符交到澹台长越之手,朝堂上下便有人为此不满,但因为澹台长越尚且有个世子身份和将军头衔,众朝臣的议论被他压了下来。
而如今,却又一道圣旨将虎符扔给了澹台元序。
好歹三军虎符却如此不被重视,朝臣开始怀疑这位新帝的决策,澹台元序不过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如何有资格?
若陛下当真不信他人,纵将这虎符交由禁军小都督,也无人会有异议。
当然,燕丞相说不出将三军交付身边这位御国大将军代掌的蠢话,丞相大人也很清楚身边这位,纵是他将虎符双手奉上,盛元启也不敢接。
闻言,燕璟却并未因为丞相的直言不讳而生出怒意,只是勾唇一笑,那笑容却像是为他病态脸色又添一抹憔悴。
“荒唐?”
“微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燕璟不曾理会丞相的话,而是将目光转向盛元启:“依盛将军所见,朕此番决定可有不妥?”
突然被天子问话,尚作壁上观的盛元启连忙跪下,不敢去看榻上那人平淡的目光:“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末将不敢妄言。”
“既如此,为何今夜也入宫来了?”
“末将不明陛下如何将三军交给一女儿家,实在好奇,就也随着一众同僚进宫看个热闹。”
“如此大动干戈,却只是看个热闹?这里是皇宫。”
燕璟审视跪倒垂首那人,语气倏而冷然。
旋即抬头却是看到燕丞相眸光向下扫过之时的戏谑眼神。
燕璟哑然,又是止不住轻咳几声。
“如今澹台谌领军在南,朝中武将之首本当是将军才对,这虎符自然也要交给将军,朝堂上下才无异议。”
“但朕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这虎符送到了澹台世子手中,又念及其身体有恙,拟旨交由其小妹代掌,为此,盛将军可有不满?”
“末将不敢。”盛元启语气惶恐,心中却在疑虑。
他看的分明,天子这话分明是试探他,莫非察觉了什么?
如今朝中朝臣本就因为天子未曾将三军虎符交由他代掌而议论纷纷,他本不在意天子如何决定。
毕竟澹台谌拥兵在外,天子顾及其手中兵力,眼下将三军虎符交由空有头衔的澹台长越,以安抚澹台谌,这事本说的通,但此刻他觉得并非如他此前猜想那般。
天子如此,是因为察觉了他的乱心?
他自认行事谨慎,竟还是露出了破绽?
榻上锦褥滑下一角,不过几日便可见消瘦几分的手掌映入眼帘。
他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那扰人安眠的话:“紫薇暗淡”。
“行了,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陛下,此事……”丞相连忙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朕让人收回成命便是,但三军虎符暂且还是留在澹台长越手中。”燕璟并未看盛元启一眼,卸下纱幔挥手送人。
“退下吧。”
高士恭敬将两位重臣送出寝殿,微微颔首后又转身离去。
雨夜微寒,便如同此刻燕丞相的话语一般冷冽透骨。
“京师细雨亦如当年,只是物是人非。”
“当年朝堂之上的武将,谢兄虽未有爵位,但在朝中地位却能与澹台谌平分秋色,二人一南一北共慑外族。”
“可惜后来谢兄战死在了南疆的沙场之上,我们该庆幸,若非澹台氏这两辈人丁凋落,朝堂之上的武将怕是要被澹台氏分走半壁。”
澹台谌领军在南,天子不惧其拥兵自重,更是将三军虎符交由其留在京中的身残长子,可见对其信任。
燕丞相清楚这其中更多是因为天子信任澹台元序,眼下此番话送予盛元启则是意有所指。
同为御国大将军,眼前这位却远不及当年的谢骁,他更嗤于此人的道貌岸然。
“这三军虎符,盛将军当真无意?”燕丞相压低声音挑明询问。
“您还真是心胸宽广呢。”
不管是他、圣上还是澹台元序此刻都不再在意盛元启会作何感想,只求他早日入局。
他不喜那莽撞姑娘,却也不得不赞其手段,虽是女儿家却胜过大多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