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高坐,方才他已经听澹台元序提及,此刻并不惊讶,只是等着谢兰时的一个答案。
一身官服的男子闻言却是沉吟,他相信澹台元序说的话,可……
“一个月前,臣已经命人将粮草送到了边关,手下的人是看过了后勤处长的令牌,确认过身份,才将粮草交到了其手中,对于此事臣自不敢有任何怠慢,至于云麾将军提过的信,兵部并未收到。”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望圣上明察。”
男子话音刚落,便被澹台元序一口否定。
“一派胡言,张勉回报,他根本未曾见到兵部之人,至于他手中代表身份的令牌,一月之前便已经在战乱之中丢失了,兵部之人何以……”
说到此处,澹台元序声音一滞。
高坐的天子与谢兰时也同时注意到了澹台元序最后一句话的关键。
令牌丢失!
“有人截粮?”澹台元序有瞬间的明了,倏然抬头望向天子。
如今边关严守,两军对峙,不可能是敌方军队所为,若他们能到大军后方截获粮草,倒不如直接杀入军营,阵仗如此,军中也不可能未曾听到有任何风吹草动。
故而,截粮的必然是自己人。
“此刻单有猜测,不能断言,先查清楚吧。”天子不紧不慢起身。
“元序,朕此刻便命人送信到荆州,由荆州太守的南粮仓提供军粮,不管如何,战事要紧。”
闻言,澹台元序抬手一礼:“末将领命。”
女子说完起身,天子的目光再转向谢兰时。
“兰时,这件事终归是你的疏忽,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个月内找回丢失的军粮,同时查明此事,不可怠慢。”
“微臣定会查清此事,给……”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眸光扫了一眼身边的女子:“给云麾将军一个交代。”
不久,二人退出了御书房,虽同时离开,但澹台元序比谢兰时早了几步,一路上未曾同其说半句话,同为朝臣,在外人眼中却又是形同陌路的二人。
御书房中,年轻的天子嫌恶的开窗通风:“好一股火药味。”
他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天子感叹,太监在旁侧服侍,所有的争论他都听在耳中,此刻便下意识认为天子是在同他说话,只得轻叹回应。
“毕竟边关战事吃紧,军粮却迟迟未到,军队中最忌讳的便是后勤补给不足,发生此事,云麾将军难免恼火。”
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话音落下,却突然觉得一些芒刺在背。
天子冰冷的目光扫来,语气冷然。
“高士。”
二字落下,太监连忙匍匐在地:“陛下恕罪,奴才多言了。”
……
夜幕降临,银甲红衣的女子身影策马出城,这次城门校尉并未带人追赶,因为有圣上属意,就任由小郡主去了。
皇城外,高耸的城墙之下,澹台元序身骑骏马,停留约莫半个时辰,先前随自己入皇城的素衣女子才姗姗来迟。
“芜荑,如何了?”
“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完了。”白芜荑回应。
“只是我不解,郡主明知道此事并非谢侍郎有意为之,为何还要到圣上面前提及此事?”
“军粮的事需要解决。”
说到这里,她不屑一笑:“而且是他活该,谁让他骗我。”
“郡主你这样和人怄气,像个小姑娘。”
“我也才十九。”小郡主不满。
话落,她调转马头,策马离去:“走,回边关,剩下的事就让他去解决吧。”
马蹄声回荡,纵马的身影消失在静谧的黑夜中。
……
尚书台,谢兰时回来之时便遇上了兵部尚书,相谈几句之后各自告辞。
先前那处小庭院中,谢兰时进屋,便见到一个青年起身过来。
“公子,您回来了,怎么回事?”
“兵部送到南面的军粮未到边关军队手中,被人中途劫走了。”
“发生了这种事?”
“这几日见过李启吗?”
青年回想:“云麾将军入宫,圣上召见您的消息传到尚书台时,他便匆匆忙忙离开了,他这是……”说着,似是想到什么。
“属下记得之前负责送粮的就是李启?出了这事他竟然还敢回来!”
“是他。”
谢兰时神情淡然,没有太过意外。
“派人出去,务必找到他。”谢兰时吩咐。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进来禀报,一路慌慌忙忙到了庭院。
“大……大人。”
“何事?”
“澹台小郡主身边的那位白姑娘方才把李启大绑,扔到了尚书台外,现在外面围满了百姓,局势快控制不住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尚书大人刚走,李启毕竟是我们兵部的人。”
闻言,谢兰时想起了出宫之时澹台元序纵马离开的背影,这次竟然没见到一直如影随形的白芜荑。
他前脚刚回来,后脚李启就被绑回来了?
谢兰时敛眸,嘴角上扬。
尚书台外,几位隶属尚书台的官员围着一个人影。
谢兰时从人群之中走过,便看到了一身重伤垂死的李启,见之,谢兰时停住脚步,神色淡漠没有任何起伏。
“谢大人,要松绑吗?先前那位白姑娘把李启扔这,说谁若敢放了他,就是大罪,我们也不敢动,只能请您过来处置。”
尚书台外的一位官员开口,被绑着的虽是同僚且还引起了一阵骚乱,却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是澹台元序的警告。
谢兰时没有立即回话,他方才的猜想没错,澹台元序是早就有所预料,甚至可能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所以在李启出尚书台前,便让白芜荑藏在暗中等着抓人,最后再把人送来,甚至如此大张旗鼓……
“你们几人将他押进去,看管好,之后我亲自审问。”谢兰时吩咐。
围在一周的官员似乎知道同僚大概率是犯了事,并没有多问,按着吩咐将李启押走。
“除了这些,那位白姑娘还说过什么?”
他知道,以那位小郡主的性子人送来了,肯定还会给他留话。
闻言,那官员垂眸回想,一阵沉吟后恍然大悟一般:“那人……还替小郡主留了一句话。”
“说的什么?”
官员轻咳一声,学着白芜荑冷淡的语气:“人给侍郎大人送来了,还望大人尽快能解决此事,边关战事可耽误不得,望大人拎得清轻重。”
闻言谢兰时颔首,有些出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嘴角缓缓浮起的那一抹笑意。
周围扫到这一幕的官员一阵心惊。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这位兵部侍郎大人总是一副和和气气的姿态,看着甚是好相处,但却很少露出微笑,甚至还是如眼下这般,似乎是真心带着欢喜的笑。
一众守在尚书台外的武士将李启扛走,四周围上来的百姓,也被遣散。
谢兰时处理完事情,也转身回了尚书台。
跟在身边的青年走在谢兰时右侧靠后的位置,忍不住开始絮叨。
“李启这是畏罪潜逃?也不知道后面能审问出什么来,胆子真大竟然敢打军粮的主意,这是嫌活得久了?”
“不过他怎么还敢回尚书台的,有别的阴谋?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次澹台小郡主还是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啊,只是怎么就和您……”
絮絮叨叨一番,一直说到此处,青年突然闭口,小心翼翼的去看谢兰时的神色。
方才还一副话痨的姿态,此刻安静下来,让人觉得不自在。
“咳咳。”青年轻咳一声,抓了抓脸,想着怎么移开话题。
谢兰时却侧眸扫过一眼,长眸秋波:“怎么……就突然与我不和?分明我们之前关系很好,或者说亲如挚友。”
“是想说这个吧?中书。”
谢兰时轻笑,笑得如沐春风,落在徐中书眼里,却是好一阵刮在脸上生疼的冬风。
谢兰时接出了徐中书没有说完的半句。
“那段时间你离开办事,发生了一些事情。”
徐中书看着自家公子突然有些怅然若失的神色,却没有愧疚,反而有些激动的等着谢兰时道出隐情。
只是未能如愿。
徐中书叹息,也不知叹的究竟是什么:“中书没有这个意思。”
寒风泠泠,对于徐中书的辩解,谢兰时恍若未闻,他停住脚步站在尚书台外,夜幕降临,袍袖翻飞。
即便是再如何清冷的翠竹、再如何矜贵的玉兰,在这无光的深夜,也如同锦衣夜行,无人欣赏。
但当有人点了一盏明灯,看着这清冷的翠竹、矜贵的兰花,也不得不感叹何等不俗。
那位小郡主就曾提过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