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开了,酒也喝开。表叔侄俩本来都有叛逆共性,越说越投机、越吃越兴奋,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沈维德的挫败感、失落感,一扫而光。表侄儿姿态摆的很低,给予最大的尊重。公平解读自己的规划、透露公司机密,进而承诺兑换,等于奉送巨款。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是正理。当表叔的再有歪心思,贪得无厌,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动用这么大的现金,不会影响公司吧?”沈维德担心表侄儿难做了。
“别看公司现金流大,我能动用的少的可怜。”张桥手抓一块羊骨,摇头苦笑,“财务制度规范化,我要以身作则,哪敢违规操作?请人吃饭超标,大姐就敢扣我的工资。你可能不信,我手头只有二百万不到,还是新厂区的专项款。”
沈维德不信他的鬼话,拍桌上存单说:“少来了,难道里面是空白的?”
“这张存单有一千万人民币。”张桥啃羊骨肉含糊说。
“啊,一千万?”沈维德吃了一惊,比他想象的多了近半,“你、你不怕我私吞跑路?”
张桥啃干净羊骨,嗦手指说:“德叔,你认为自己仅仅值得一千万,又喜欢浪迹天涯,那就随便啦!”
“好吧,算你狠!”沈维德端杯灌下一大口酒,“我说,你从哪搞的一千万?”
张桥用纸巾控手说:“银行呀,银行有的是钱,堆在金库里怎么挣钱?你懂的。”沈维德愣了愣,摇头道:“怕你了!第二笔也打算贷款?”
“当然,我现在信誉杠杠的,抵押担保都不用,如假包换的银行优质客户,嘿嘿!”
喝高兴嘴巴没栅栏,张桥小小显摆。实际上,存单的钱是为过港九后准备的。反正都要兑换港币,跟谁兑换一个样。
不断作弊成功,威信水涨船高。他不怕讲真话,取信小表叔轻而易举。往后,小表叔为自己所用最好。不然,一举解除这颗定时炸弹的威胁。用不了多久,工作签注办好,过港九做想做的事,沈家是绕不过去的存在。如果今天小表叔留在港九,向家里人宣扬规划书,那后院真要起火了。从这个角度讲,小表叔找上门是不幸中的万幸。
“拿到一千五百万港币,你也不会堆在家数着玩吧?”
事到如今,张桥“揾钱”的能耐,沈维德已不敢再怀疑。博克已由特区公司扩张为全国性公司,几乎无负债扩张,且和跨国公司关系密切。这家公司的所有人,成为银行的座上宾、香饽饽,理所当然。
问题是,背着老张兑换巨额港币,张桥必定启动新一轮的发疯发癫“瞎搞”,他沈维德能不能参与其中?
“犀利!让你看出来了。哈哈……德叔,你闲着是可耻的浪费。博克目前没有副总,要不你……”
“不行!绝对不行!我是你表叔,我做副总,公司听我的?听契姐的?我插进去非乱套不可。而且,契姐怎么想?一不小心辞职……她那种可靠又有才干的人,打灯笼也找不到。省点心吧,别自毁长城。再说了,就算我想做,你.奶奶、我老豆,肯定反对。”
“嘿嘿,猜到你要这么说。德叔,我最喜欢你这一点,知进退、顾大局。”
“行了,少废话,我知道你另有打算。”
小表叔变通情达理,张桥没适应过来。他的确有打算,竖起两根手指说:“这样的话,两个选择。第一个和你的计划大同小异,向港九和海外销售mp,代理博克公司的产品。我老豆正打算做,我叫他交给你负责。”
“这个嘛……”沈维德听的出什么意思。换汤不换药,部分实现他的计划。但是,免不了要跟表哥一块工作,他极不情愿。问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好玩多了。”张桥嘻嘻哈哈,一双筷子在手里转的像风车,“你回港九,帮我注册一家电影公司,然后帮我拍电影。”
沈维德差点掀翻沉重的圈椅,抠耳朵跳起叫道:“我没听错吧?”张桥笑说:“免费出诊,从刚才漫长的交谈过程判断,你的听力oK,没毛病。”
“滚!关系到表叔我的职业生命,你给我……喂,你真要拍电影?”沈维德见张桥稳坐如山,不像说说而已。这位表侄儿,经常把看似笑话的事,当真做出来。
“哎呀,没啥吃的了!”
两人今天胃口好,桌上吃一干二净,一瓶花雕喝光,固体酒精也烧完了。张桥恋恋不舍撑桌站起说:“德叔,带你参观我打造的摄影棚!”
新建的厂房布局科学,办公区约占十分之一。从二楼下到一楼,第一个参观点,沈维德看一眼被吓退。
这么肮脏的浴室……咦,没臭味还有点化学试剂味?
进门定睛再看,竟是一个故意做脏做旧的“新浴室”。远端角落,两人站脚手架上,一个将黄泥浆抹上墙砖,一个在固定一根铁锈斑斑的钢管。
有人迎过来了,张桥的表弟马强。
“德叔好!”
“你们在干嘛?”
“不知道。”
“那你们在干嘛?”
“不知道。”
马强是闷葫芦,只知听令行事,普通话一直说不好,主动打招呼算进步了。门外的张桥,被两人无厘头的问答逗的发笑。浴室早完工了,摄像机里拍出的画面总是显得新、显得干净,只好不断做旧做脏。马强已经第四次返工,没准还有第五次。
“小朋友扮家家。”沈维德出门大翻白眼。
张桥纠正道:“小朋友扮家家是玩游戏,大人扮家家是拍电影。”
来时没注意,厂房一角被篷布隔开,真搭建了摄影棚,颇具规模。没屋顶的办公室、没屋顶的小楼、没屋顶的住宅、没屋顶的巷道等等。身为“东方好莱坞”土着,一眼看出是专业人士的手笔。不啻说,剧组已在筹建,一部电影即将开拍。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沈维德心里有无名火。他实在无法理解,扔下日进斗金的公司拍电影,表侄儿是疯了呢还是疯了呢?
“德叔,你不喜欢电影?”张桥懒散地问。
沈维德瞪眼答:“我喜欢电影,但不会因为喜欢电影去拍电影。”张桥追问道:“拍电影的机会摆在面前,由你担任制片人,就是producer,你们港九叫监制,你也拒绝参与?”
沈维德这下真无语了。
人人有个电影梦,特别是港人。剧务、场记、龙套等小角色,或许没什么吸引力。producer监制在港九什么概念?那是凌驾于导演、演员之上,随便将女明星压在……半晌后,沈维德咽口水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张桥大刺刺下命令说:“一星期内,我要在港九拍戏的所有白人和混血儿演员的资料。男女都要,演技要求不高,有过出镜经历的就行了。这个不难吧,德叔。”
的确不难,鬼佬和混血儿是片场绿叶,只比龙套好点,沈维德是外行也知道。毕竟,港九是华人社会,异族面孔当主角的电影电视谁看呀?反过来讲,表侄拍电影,第一步挑演员就错的离谱。正要出言指正,第二个命令来了。
“一星期内,我要一个能用英语写剧本的编剧,可以优先从你们中大挑。哈哈……”
“你想拍英语电影,不在内地或港九放映?”
“不,我的电影面向全球。”
“少吹牛!想拍电影你应该去港九,叫你奶奶介绍你进邵氏学习。而不是在这里关起门学小朋友扮家家,浪费时间、浪费钱,最重要是耽误正当工作!”
面向全球?表侄儿不止疯了,还狂的没边。沈维德忍无可忍,拿出长辈的身份教训。张桥上下打量他,笑说:“德叔,你已经五年炒五次鱿鱼了,难道期待炒第六次?”
“小子你找打呀?”沈维德举手要打人。
“月薪三万!”张桥不躲不闪,“电影公司总经理,兼任监制有片酬、有票房提成。”他一点不担心小表叔拒绝,也不怕小表叔阳奉阴违。头一次试水拍电影,快点慢点无所谓。给小表叔一次机会,看看能否为己所用。
沈维德举起的打人手,下落摸头说:“好、好、好,我不多嘴。波士,继续下令!”
“需要小女孩演员一名。”张桥得意地笑,“八到十岁左右,不要求漂亮,混血就好,有表演经历优先。这个可能头痛点,慢慢找不着急。”
“孩子和动物是拍电影的灾难。”沈维德内行说。
张桥夸张叫道:“哇,德叔,这个你也懂,不愧来自东方好莱坞。”沈维德正色道:“你知道拍电影怎么组建剧组吗?导演、编剧、摄影师、灯光、美工等等,甚至龙套……”
“有枪了!”
这时,摄影棚闯入一人。长发披肩、红花短衫、黄萝卜裤,装扮不男不女,远远叫道:“有枪了!桥生,有枪了!两种枪都有,你看……”说着,从裤腰间掏出一支左轮手枪平举。
“法克!”
张桥和沈维德同骂一句,本能地扭身分开,猫腰各往一边逃。不男不女哈哈大笑说:“道具来的,做的逼真吧?装子弹没问题,不能开……哎呦!”话没说完,右手遭反扭到后背,左轮枪被夺。
警察子弟恼火面对枪口,沈维德出手有点重。张桥苦笑分开二人,介绍说:“德叔,这位是本片的执行导演麦东风,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新锐电影人,珠影的世家子弟。”又向麦东风介绍说:“我表叔沈维德,你也叫德叔。香.港港洋洋影音公司总经理,本片的投资人、出品人、制片人,反正他是我们的老大。”
港洋洋是什么鬼名字?沈维德听的眼睛绿了。既然承认了老板,他没有多嘴多舌。
“你好,德叔。叫我小麦,和我老哥区别。我老哥是大麦,麦建国。他是正宗摄影师,我打杂的。啥都会一点,啥都不内行,哈哈……”
麦东风模样像个艺术怪人或街头流氓,性格却开朗随和。手被扭痛的流眼泪,仍乐乐呵呵与沈维德亲热握手。
“德叔,你看这支手枪,和港警的配枪像吗?”
“嗯,七八成,行了!枪套换一个,基本乱真。”
“还有这个警服,照港片上设计……”
“警服做的不伦不类,别瞎费工夫了。说吧,戏里头打算用几套?”
“有个四五套够了。”
“好,过几天,我带五套真警服过来。”
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沈维德上了贼船,成为子虚乌有的港洋洋影音公司总经理,并以制片人身份讲话。他想通透了,表侄儿二十郎当,没怎么费劲跻身富翁,不挥霍一下还是后生仔?退万步讲,拍电影终究是对身心健康无害的挥霍。如若狂嫖滥赌或沾上毒,那才叫自毁长城。心理上有了支撑点,陪表侄儿疯一把踏实了。待到拍电影暴光,有理由向家里人解释,特别是向姑妈和老爹解释,自己牵扯不大。
三张嘴巴,在摄影棚高谈阔论,说开筹备会也行,着调不着调另说。下午四点,沈维德该回去了。张桥没挽留吃晚饭,派车送小表叔。
“你是偷油塔车迷?”
“谁说的?”
“用谁说吗?公司的车,哪辆不是偷油塔?听说北亰、上嗨分公司一样。”
“咦,不说我没注意呢!完蛋,一不小心,成了哈.日族。”
“逆子,忘记家仇国恨,你真完蛋了!哈哈……”
坐上崭新的偷油塔4500越野车,沈维德心情大好,和表侄儿逗笑告别。此行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切实际的发展规划是烧了,却意外与表侄儿勾搭成伙。电影公司、监制、挑演员……他也是二十八岁的后生仔,三万月薪陪挥霍,不热心是白痴。更不要说,表侄儿答应兑换,看的见有几十万港币进账。
想入非非中,车子出新厂区。两辆拉警笛的警车从旁边呼啸过,沈维德一点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