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请，带兵十万，恭迎婉华公主回国。”
仙乐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赵拓知道，这个昔日会抱着婉华喊姑姑的小少女，如今已经终于成长为了众人都在盼望着的女帝。
他不再指望仙乐能够顾及血肉亲情，既然如此，那他便亲自去，他亲自带兵，说什么也要把婉华公主带回大鑋来！
若是失败了，那他便长埋燕国，用他的血肉与灵魂，为她祭奠。
“这话是你该说的？”
仙乐被他气笑了，一张小脸上神态颇为嘲讽:“赵大人，别忘了，你是前凤君大人，现任丞相。”
仙乐愤怒道:“你是文官！带的哪门子兵？婉华公主是和她的驸马回家省亲，她若是要回来，自己就回来了，还用得着你去接她？”
赵拓面色冷峻，婉华公主如今的境状，他不信仙乐不懂。
比起仙乐什么都不知道，他更觉得仙乐是明知婉华公主今日的境遇而故意派遣婉华公主去了燕国。
仙乐与婉华并无过节，又有扶持之恩，又有血亲之情，倘若非要说出一个仙乐会对婉华公主下手的理由，那就是她怕婉华公主与她夺权，对她产生了忌惮。
赵拓从未想过仙乐与佛柳之间的关系，他不曾发现过仙乐看佛柳时的目光与婉华做女帝时看他的目光别无二致，也就不曾发现，佛柳看婉华的目光，与他当年看女帝的眼神也并无区别……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兴起，便如烈火燎原，这个道理，婉华不懂，佛柳也不懂，赵拓却永远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臣虽然是文臣，但当年臣出身乃武状元，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但仍拿得动刀，扛得动剑……”
既然仙乐会因为担心婉华公主夺权而对婉华置之不理，那赵拓就可以用自己也有机会夺权来用之威胁。
“丞相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多日的圣贤书不是白读的，仙乐几乎是瞬间就懂了赵拓话中的含义，她眉眼一拧，小小的身躯，王者之气，已然漫出。
“陛下若是应允了臣的请求，臣便是带兵去恭迎公主殿下，陛下若是不应允臣的请求，那臣便是另一个意思。”
赵拓破釜沉舟，面色冷峻地看着仙乐，冷声道:“大概便是陛下最不想看到的那个意思。”
“好好好，反了你了。”仙乐怒极反笑，瞪着赵拓道:“昔日有人弹劾你与婉华公主勾结，孤不信，如今你倒是自己把证据送上门来了。”
赵拓站在原地，身姿屹立如同一棵松柏，任由仙乐气急败坏的指责，面容不动，心中却已如被千百跟细针同时扎。
当初让婉华跟燕明珏结亲的是他，婉华本人并不愿意，他也明显能感受到，原本对他态度还有些古怪的婉华公主，在与燕明珏结亲后，瞬间便与他疏远了……
昔日他觉得这是好事，如今想来，却宛如利刃剜心……
他不敢想，如果，那人真是他想的那人，那他该如何面对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这是他犯的错，就该他自己来承担后果。
仙乐已经气得发狂，赵拓作为前任凤君，又是辅国丞相，她不能把他怎么样，可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为了一个婉华公主，他竟然敢用造反来威胁她？
“赵大人，有多久没人喊你一声凤君大人了？你怕是把自己的身份都给忘了吧。如果，我说，你和婉华公主，两个只能有一个存在于这个世上呢？”
赵拓如果对婉华无情，那他就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儿多事。赵拓若是对婉华有情，以他们两人的身份地位以及大鑋的制度，这两人之间的情谊就是天理难容。
赵拓没有回答仙乐的问话，他思量了半响，然后缓缓抬眸，去看那个昔日只能依附着他与婉华公主生存的女帝。
“陛下，您有多久没再叫过婉华公主姑姑了？”
赵拓轻声问。
明明只是平淡的语调，没有任何尖锐的字眼，却成功的让仙乐有一刹那的心虚。
是啊，她到底有多久没叫那个女人姑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她第一次听说婉华公主暂住在太傅大人的府上？
从她看见佛柳注视着婉华时那与众不同的目光？从她发现佛柳对婉华处处维护？还是她无意翻阅佛柳房间时，发现的那数十张婉华公主的画像？
在她的心中早就不拿婉华公主当姑姑了，那是她心爱之人的心仪女子，难道不是么？
“既然丞相大人主意已定，孤再阻止也没用，你去吧。”
仙乐眼中和心中是同样的冷沉，她对赵拓道:“不过你若是成功地把婉华公主带回来了，你与婉华公主之间势必会传出闲话，到了那时，丞相大人是想守住自己的名节还是想留住婉华公主……”
“陛下放心，臣自当处理明白。”
赵拓接过仙乐的话，仙乐冷冷的看他一眼，拿了毛笔和圣旨，一字一画写完往赵拓身上一摔:“拿着吧，十万大军给你差遣。若是没带回婉华公主，丞相大人也没必要再回大鑋了。”
“是。”
赵拓回到丞相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调兵，他把红书叫来了丞相府，事无巨细地把前女帝薨逝后婉华公主做的所有事都问了一遍，然后愈发肯定了他之前的猜测。
几乎是红书前脚离开，赵拓后脚就去点了兵。
十万大军，可不是小数目，长安的百姓围观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婉华公主被困燕国，丞相大人这是带兵救她去了。”
“婉华公主被困？怎么可能，她不是娶了燕国的二皇子吗？”
“蓝颜祸水呗，你想想，自打娶了那个什么燕国皇子，先是传言在扬州遭遇刺杀，又是为了沙城散尽家财，婉华公主到底经历了多少平时遇不上的磨难……”
“要我说，那个燕国的皇子，他就是打着嫁给公主的幌子，来迫害我们大鑋的皇室……”
“不对啊，为什么婉华公主有难，丞相大人过去救她？丞相大人不是文官吗？再说，他可是前任凤君……”
“这……”
终于有人把话说到了点上，瞬间，所有人看赵拓和他身后的十万大军的眼神都不正常起来。
前任凤君带兵去救公主，这样的情意，说是两人清白，打死他们都不信。
赵拓骑在马上，神色冷淡，仿佛听不到众人的闲言碎语，他们越是说，他心智便越是坚定。
婉华公主的一切磨难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他因为那日在宫中，婉华公主帮他拿手帕擦拭脸上妆容时动了心，却又强迫自己压抑，他也不会在得知燕明珏要嫁婉华公主时强逼婉华娶他……
是的，早在他与婉华初见那时，他便已经动了心，只是他不能接受。先女帝才走，他本应爱她一世，为她守节不是吗？更何况婉华公主那样的人旧日的名声，可以说如果她不是公主，走到大街都要有人拿鸡蛋砸的。
那样的一个人，风流而又薄情，不过是贪他容貌才会对他好言两句，亲昵两分，他有什么可动心的？
可他就是可耻的心动了。
这样的心动，那么的熟悉，他对着傅婉仪时，也曾有过。
可他从未往离奇古怪的地方去想过，他一直以为，这是他自己薄情，在傅婉仪逝去之时又对婉华公主动了心。
但到了今日，他突然意识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与那个人，一个太蠢，另一个又太聪明。
只要她不想，他就永远无法发现她最真实的那一面。
燕国，大皇子妃算是彻底对婉华失望，也放弃了扶持燕明珏的打算，婉华却忽然来了兴趣:“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在我身上，为什么不去同他讲，反而来和我说？”
大皇子妃无奈道:“他对你的深情我们人人都看得明白，如果没有你的允许，他又怎么可能会与朝中的任何官员合作呢？”
“可那是皇位啊。”
婉华眉头微蹙，有些不懂。
她曾经作为一代帝王，知道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心酸与不易，所以才能面对高位而不动心。
可燕明珏又没有过和她同样的经历，对于那个至高无上，象征着权利和富贵的位置，怎么可能不动心，不向往？
“二皇子远非公主心中所想之人。”大皇子妃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燕明珏的身上似乎用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愁，原来婉华公主一直都在防备着他，并没有真正接纳他。
局内者迷，旁观者清。
大皇子妃忍不住出言提醒:“实不相瞒，在我来找公主以前，我父亲与朝中其他几位大人也曾偷偷商议过他们要扶持继位的人选。”
“他们想扶持燕明珏？”
婉华知道，以燕明曦的性格，除非朝臣打着谋朝篡位都主意，否则是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想到他的。
“准确的说是他们有人想扶持二皇子，但是被其他人阻止了。”
大皇子妃微笑着道:“公主不妨猜一下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
有什么好猜的，如果非要说燕明珏身上有什么需要对方顾虑的地方，无非就是和她这个异国公主在一起罢了。
大皇子妃笑着点点头:“假如二皇子是个薄情的人，他们只需要劝二皇子杀了你就是了，又何必处心积虑，换个人选。”
言外之意，那些大臣之所以会放弃燕明珏，正是因为燕明珏不可能会放弃她。
婉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大皇子妃还欲出言相劝，婉华突然抬眼问她:“卖梨的那人是谁？”
大皇子妃的表情凝固住了，她知道婉华这个人看事情剔透，却没想过婉华竟然一眼就把她给看穿了:“妾身听不懂殿下这话的意思。”
大皇子妃想装傻充愣混过去，婉华微微一笑:“周姐姐劝我，我答应了。可周姐姐自己的事儿都没办好，既然如此，婉华今日也就劝你一句。”
“大鑋与燕国不同，那里没有这么多的封建礼教，对女子的约束也远没有燕国这样多，女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婚姻若是不合心意，合离便是。”
“不，你不懂。”大皇子妃急切地打断婉华的话，苍白着脸色道:“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她嫁过人，好女不嫁二夫，这是大皇子妃心中永远都过不去的一根刺。
“是他在意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在意？”
婉华的目光仿佛要将大皇子妃洞穿，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如果是他在意。那这个男人当时没什么再喜欢的必要。”
“不，不是的，他那样好……”
大皇子妃瞬间便反驳，又在对视上婉华带着笑意的眼神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默然闭口不言。
“既然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那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婉华笑着道:“你以为你离他远些可以让他去追求属于他自己的幸福，可万一他的幸福就是你呢？”
“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燕明珏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燕明珏？”
婉华疑惑，他在这个时候进来做什么？就是明知道大皇子妃与她有事要谈吗？
燕明珏苦笑道:“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谈话，但外面三百御林军围了我的皇子府，燕明荃让我们把皇嫂交出去。”
大皇子妃脸色微微一变，燕明荃早就不管她的死活了，今日能闹出这么大阵仗，只有一种可能……她父亲的事，被发现了。
婉华也和她想到了一处，她冷声道:“周姐姐，你放心在这里面待着。有我在，谁都别想带走你。”
说完，婉华推门朝着府外走去，燕明珏担心她出事，与她一同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前路豺狼虎豹，婉华反倒生出了玩笑的心思:“燕明珏，若是你我二人死在今日，回想你这一生，你最后悔何事？”
燕明珏当真按照她所说细思了一番，然后道:“十六岁那年，燕国第一次有人进言攻打大鑋，我没有阻止。现在想来，悔青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