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燕国实非自愿，大鑋才是她的归宿和故乡。
“公主想回家。”
大皇子妃这回是彻底听懂了婉华的暗示，她发出了一声叹息。
她知道自己父亲有意扶持燕明荃以外的人登基，平心而论，她更欣赏燕明珏的做事风格和才智谋略。
燕明曦的言行和举止，永远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大皇子妃对他并不看好。
“哪个流落异乡的孩子会不想念自己的家乡呢？”
这是婉华的回答。
燕国很好，有对燕明珏热情拥护的百姓，有大鑋百年难得一遇的风雪，还有她心心念念想要尝试的碎冰。
然而百姓再热情，这不是她熟悉的乡音，风雪再华美，这不是她故土的风景，碎冰再好吃，比不上公主府红书的一碗银耳粥。
倦鸟归旧林，池鱼思故渊。
外面的新鲜劲儿过了，婉华终究还是要回家的。
大鑋。
丞相府。
自打有了佛柳这个太傅，赵拓的日子就过得一天比一天轻松。
也不知怎么回事，昔日陪伴在女帝身边时，他仿佛着了魔一样痴迷政务，可现在女帝不在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参政了，赵拓反而对朝堂平淡了许多。
现在有了佛柳，佛柳会教导仙乐，婉华公主虽然某些时候不靠谱，但真到了正地方，也是能做出很多正经事，还会把效果做的相当不错。
而仙乐最近也渐渐成长起来，有了女帝的做派，一言一行都十分威严，有了女帝的风采。
赵拓见此更是一万个放心，甚至都生出了辞官去为先帝守皇陵的念头。
最近，他正在试图把这个念头落实到实处上，辞官的折子已经写了不下三封，现在赵拓就等着选出一个他觉得言词最恳切的来，下次早朝的时候递上去。
但是三本折子都写得差不多，赵拓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分别出优胜劣汰。
一本主要讲述了他对先女帝的思念之情，一本主要讲述了朝中官员各司其职，十分融洽，已经不需要他这个可有可无的丞相大人了，一本则是推荐萧睿接替他的职务。
赵拓在这三本折子中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提笔重写，把这三本折子的内容都简略些融合到一本折子里。
才磨了墨，提起笔，有下人过来通报，婉华公主身边的随侍，红书姑娘求见。
赵拓放下毛笔，心中略有疑惑。
眼下年关将至，早朝已停，各个官员都窝在家中准备年货，这个时候，按理来说，该是婉华公主每年最快活的时候，因为她不必再想方设法的递折子请假不去早朝，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待在府中享乐。
在这种时候，红书来找他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赵拓还是让人请红书进了府。
虽然年关将至，赵拓府中却依然处处挂着白绸，人丁稀少，稍显冷清。
同为女子，红书心中也为赵拓对前女帝的深情而感动，但眼下却不是扯这些的时候，红书握紧了袖中的信。
这些日子，她几乎是能不睡就不睡，没日没夜的骑马赶路，这才在七日之内赶回了大鑋。
一到长安，红书连公主府都没回，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赵拓，婉华公主嘱咐她把信交给赵拓，还说里面的内容至关重要，那她说什么也会把任务完成。
赵拓看到红书后眼中的惊讶之色愈发浓重，现在明明是家家户户最清闲的时候，怎么红书非但没有露出几分惬意之感，反而还少了几分精神，眉眼里全是憔悴？
红书一路只顾着赶路，连好好休息都不曾有，又怎么可能注意自己的仪表。她见到赵拓后心里一松，急切地就把手中的密信递了过去。
“婉华公主在燕国有难，丞相大人，你快想个法子吧。”
哀求的话出口时，已经带上了哭腔。
“婉华公主？”赵拓闻言面色一变:“她怎么会去燕国？”
赵拓作为丞相，与婉华公主必须避嫌。再加上扬州一事两人因缘巧合下造成的误会，婉华几乎是刻意地避开了和赵拓接触的可能。
而赵拓又因为不想被人说挟持朝政，故意的放宽了对朝中事务的掌管，所以婉华从沙城回来后又去了燕国一事，赵拓并不知晓。
再加上仙乐有意无意的隐瞒，除了她与佛柳两人，长安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婉华公主已经陪着驸马去了燕国。
红书哽咽道:“当时驸马说燕皇病重，请求回家探亲，恰巧公主那日刚从沙城回来与他同在御书房，他便求陛下应允带婉华公主一起回去，陛下答应了。”
“荒唐！”赵拓面色一黑，一句斥责脱口而出。
他还以为仙乐这些日子已经长大了，没想到做事还是那么小孩子脾气，不长脑子。婉华公主和燕明珏这样的身份，两人去燕国，那是说去就能去的么？
“我不过是一个丞相，帮不了公主，这事还得进宫去跟陛下讲。”
愤怒归愤怒，赵拓理智还在。
婉华公主自然向他求助，必然是在燕国遇到了困难，无法自己回到大鑋。再联想到燕皇病重，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婉华在燕国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自古皇位之争，就是说不出的血腥。像先女帝那样的天选之女，百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所以才能被奉为传奇。
以燕明珏这样的身份和处境，此时带着婉华一起回国，两人必然是凶多吉少，可就算是全都变成了吉的那一面，燕明珏若是真的当上了燕国的皇帝，以燕国与大鑋的关系，婉华便会身份尴尬，更加无法回国。
赵拓眉心紧皱，红书看出了他的犹豫，知道婉华公主临行前给她的求救书信怕是起不了多大的效果了，但仍是抱着一分侥幸心理，朝着赵拓递了过去。
“赵丞相，公主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她说你看了这信就一定会帮她的。”
他不是不帮，而是帮她太难，以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恐怕根本帮不上什么大忙……
赵拓眉头皱成小山，伸手接过红书手中的书信，却在看到信封上的内容后怔住……
上面只有五个大字:赵崇安亲启。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几乎像一场梦一样。红书诧异的看着那个本来已经拒绝了自己一次的丞相大人红了眼，疯了一样的问她:“婉华公主现在怎么样？”
红书只能照实回答:“我回来时燕国已经在封城。”
她走那日，正好是燕明荃政变之时。
想来她走以后，婉华公主和驸马的状态也不会太好过。
而赵拓，则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眼中似有水光闪现，又很快被幽深的墨色沉寂下去，让红书怀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我这就进宫去求见陛下。”
赵拓越过红书，连大氅都没有拿，火急火燎地出了书房，等不及吩咐下人，他自己直接去了马厩，牵出了一匹千里马，翻身而上，转瞬就出了丞相府。
红书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再看书桌上那封连信封都没拆开的书信，这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家公主的字迹难道有这么大的效果？
不过赵拓既然出动了，就肯定是会为婉华公主出力了，红书心松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着赶路，好些天没有梳洗，身上都臭了。
犹豫了下，红书回了婉华公主府，却在门外撞见了一个熟人。
“红书姑娘。”莫神医见到红书后眼中闪过一抹喜悦。
当日他见单慈眼睛红红的回到海客居，金大宝又是好声安慰的模样，还以为两人是吵了架，他本着为孩子着想的心态出言劝了两句，想让单慈不要过度伤心难过，这才得知了婉华公主和驸马要去燕国的事儿。
更让他难受的是，婉华公主把红书也一起带走了。
也不知是怎么了，红书住在海客居时，莫神医只希望对方不要再折腾，快点儿把身上的伤势养好，省的他一次又一次的海客居药铺两边折腾。
可当红书真的伤好离开了。回了婉华公主府，莫神医却又想念起她来。白天想着，晚上念着，有时候梦里甚至还能见着。
莫神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前半生行医救人，并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后面年纪大了，本来就没多少的念头更是淡了。
直到他开始发现，自己想念红书。
莫神医三天两头的往海客居跑，就想着红书如果出去吃饭他还能借着偶遇搭两句话。
然而还没等他遇见红书，就先从单慈嘴里听见了婉华公主带着驸马和红书赶往燕国的消息。
这可急坏了莫神医，他日日等，夜夜盼，一有空儿就来公主府附近打转。没想到，今天还真的就让他给盼回来了。
“莫神医？”
红书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看到他，微微有些惊讶，看莫神医身上也没有带着药箱。
既然不是出来给人看病，那他来这里做什么？
“红书姑娘……”
莫神医感觉自己似乎丧失了语言功能，前半生那些零零碎碎的废话现在他的脑海里是一个字儿也想不起来。
他只能傻傻地看着红书的模样，喊了一句她的名字，然后怔愣在原地。
她瘦了，萧条了很多，眉眼也沾染了疲惫，一身的风尘仆仆，很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不算是太好。
“如果没事，我想先回府中休息了。”
红书以为莫神医叫她有事，结果对方站了半天，除了喊她名字以外，也没说出个正经话来，红书也就没了耐心。
“好……你快去好好休息。”
莫神医一连串的点头，一看红书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不眠不休赶了许久的路，既然如此，一定很累，他怎么可能耽误她休息的时间呢？
红书尴尬地对着莫神医笑着点点头，然后飞快地进了婉华公主府。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看起来比以前傻了那么多。
皇宫，仙乐正在几个小侍从的陪伴下往窗户上贴年画。
小侍从长得白白嫩嫩，面貌清秀，看起来十分可人，不时地还会对仙乐偏头一笑，露出几分腼腆的神色来。
仙乐少年登帝，人也看起来活泼可爱，十分符合她这个年纪爱玩的风采，没事干时偶尔会和宫中的女侍与男侍打打闹闹，所以十分讨大家喜欢。
就有情窦初开的男侍，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仙乐想要把年画贴在窗棱最高处，却因为身高不够，需要踮起脚来，高举着手，那男侍见她动作困难，知道自己的机会是来了。
他上前，轻轻地环住仙乐的腰把仙乐抱了起来，高举着她让她去贴那年画。
仙乐一愣，然后低头目光复杂地去看那男侍，男侍微微一笑，细长的眸子中一汪湖水，温柔至极，也内敛至极。
仙乐什么都没说，把年画贴完了，然后突然说自己要琉璃杯，让那男侍去取，等他出了门，仙乐面色沉了下来，冷声对自己周围的侍卫吩咐道:“刚才那个男侍，孤不想再看见他出现。”
“遵命。”
带刀侍卫出去不过片刻，回来时刀鞘便沾上了一抹血红，仙乐视而不见。
她这才再次开心地拿起一张年画，琢磨起来再把它贴在什么位置。
有女侍过来禀报，说是丞相求见。
仙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赵拓？他这个时候进宫来做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
就算知道了也不应该啊，他与婉华公主并不熟，两人甚至还有一段互相防备的时候。
这样想着，仙乐就放了几分心，让人把赵拓请进来。
赵拓身上还带着外面的霜气，进殿后遇到火龙腾腾而起的热气，霜气瞬间转化成水，打湿了他的袍子，赵拓艳丽的眉眼上有几分凄楚。
“请女帝召婉华公主回国。”
没有多余的废话，赵拓直来直往，对着仙乐行礼过后张口就是这一句。
成功的让仙乐皱了眉头:“丞相这是何意？”
婉华公主去燕国一事，她怕横生事端，故意命人在赵拓面前隐瞒了这件事，不想让他知道。
然而他怎么……还是知道了？
谁这么多嘴。
仙乐的眉宇之间似乎没什么变化，可细看，又和刚刚她与接触她那男侍对视时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