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下棋多无趣，不如明珏以棋为赌，跟公主下个赌局？”
燕明珏将自己的手覆盖在棋碗上，不让婉华拿走，婉华的手连同棋碗一起，被他扣在掌下。
燕明珏掌心的温度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向婉华传递过来，让婉华有些不自在地把手缩了回去。
“你想赌什么？”
婉华轻声问。
跟她赌下棋，想当初宫中寂寞，下棋就成了她唯一消遣的娱乐方式。她的棋艺，可是二十几年来一点点锤炼下来的，她就算跟他赌，想他也不会赢了她去。
“谁输了，就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好不好？”
“赌就赌。”
婉华对自己的棋艺十分自信，并没有意识到燕明珏在听到了她的回答后露出的笑容愈发灿烂。
“本宫棋艺太好，所以让你一步也无妨，你先行。”
婉华伸手取过白子，燕明珏眉眼温润，表情从容，并没有非要和她争个口头之上的上风。
两人端坐在棋盘两边手中各执一子，皆是凝眉沉思。
婉华仗着自己以前在宫中闲暇时分都是用下棋打发度日，并没有把燕明珏放在眼里。
然而，宝刀是需要磨的。
婉华以前的棋艺虽然精湛，但已经许久不曾真正认真地下过一盘。而燕明珏则是因为在入了公主府后无事可做，几乎日日对着棋盘操练。
加上燕明珏本人又心思缜密，哪是松江苑那乘风公子可比？因此婉华这一局下的，远没有与乘风那局轻松。
起先十子婉华还能做到落子飞快，相反燕明珏的速度却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但越往后，婉华的眉头就越来越皱，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相比之下，燕明珏反而依旧气定神闲。
“殿下确定要把这子落在这里吗？”
在燕明珏又落下一子后，婉华也跟着落下了一子，燕明珏只略微扫了一眼，眼中便盛满了莹润的笑意，他出声又确认了一遍婉华的决定。
“落子无悔。”
婉华犹疑着往棋盘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她觉得是燕明珏在故布疑阵，因此讲话没什么好气。
“如此，那就多谢殿下承让了。”
燕明珏笑着在棋面上一空处落下一子，原本散乱的黑子在这一子的填补下瞬间连成一团，把婉华的白子包围起来。
燕明珏含着笑意去把被围住的白子都收了起来，捡棋子的空档还不忘去看婉华一眼，不是挑衅，胜似挑衅。
“螳螂捕蝉，却也别忘了黄雀在后。”
婉华失去了一把白子，却也不恼，她在棋盘上的另一侧空白处落下一子，已有崛起之势的黑子瞬间又成了笼中之物，被婉华收入了囊中。
“怎么样？”
眼看着局面再次扭转，婉华扬眉一笑，流光溢彩的凤眸中，是已经消散了多日的鲜活与灵动。
“殿下未免开心过早。”
燕明珏见她开心，眼中笑意愈发幽深，手下的棋子不紧不慢，又落在了棋盘之上。
他这一步下去，立马反败为胜，把婉华本已崛起的半面江山全都夷为平地。
如此，纵有千般本事，婉华也再无回天之力。
“你……”婉华难以置信地一巴掌拍在桌上。
“殿下答应过，输了的人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条件，应该不会食言吧？”
燕明珏老神在在的掏出他的折扇，也不管外面天寒地冻，他与婉华坐在马车中还要抱着暖炉，就这么摇了起来。
“本宫说出去的话，那就是一言九鼎。”婉华收回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心中明明该有怒气，却又没有多少。
她把桌面上的棋子全都收了回来，心中仍觉不甘心，于是对着燕明珏又道:“只答应你一个要求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多下两局？”
燕明珏合上他的扇子，不理婉华公主急切的动作，悠然道:“今日我累了，公主若是还未尽兴，不如明日再谈。”
说完，他当真就不再理会婉华，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小憩起来。
“明日就明日。”
她还就不信了，不就是下棋吗，她还能玩不过他？
婉华带着心中的几分不甘，也靠在那车上，学着燕明珏的样子闭目养神起来。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就变得浅淡而又均匀。
坐在她对面的燕明珏轻轻睁开眼睛，见她睡着了毫无防备的样子，他心中柔成了一团水。
“殿下？”燕明珏轻轻唤了她一声，又怕真的把她吵醒，所以声音压的极低。
婉华没有反应，她这两日真的是累坏了，休息时间少，所费的精力又多，难得此时放松一回，她睡得很沉。
燕明珏叫了她一声，见她真的是睡熟了，他便目光柔柔地盯着婉华的面庞，一瞬也不忍挪开，他想一直看着她，直到她醒来。
婉华的皮肤很嫩，又白又润，晶莹得像雪一样，浓密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落，像两把小刷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双颊圆润秀气，还带着因暖炉而起的浅浅晕红。
燕明珏怕婉华受凉，解下了自己的大氅动作小心地盖在了婉华身上，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就这样盯着婉华，盯了一路。
婉华醒来时，天色已经泛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是和燕明珏对视上了，刚睡醒的眼睛不是很受得了强光，她闭上眼，缓了缓再看，燕明珏一手拄着桌面，一手撑着脑袋，睡得正香。
婉华刚从梦中醒来，她有些口渴，于是伸手就想去拿茶杯，这一动作，盖在她身上的大氅滑落了下来，婉华这才注意到，燕明珏的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对燕明珏这个人，婉华除了心有芥蒂，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愧疚。
他越是喜欢她，她越觉得他居心不良。他越是对她好，她便越是愧疚自己无法回馈给对方同等程度的情意。
婉华看着燕明珏熟睡的样子，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把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来，又披在了燕明珏身上。
燕明珏被手挡住的唇角，勾勒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弧度。
马车依旧慢悠悠地在路上行进着，道路两旁的树木上都挂着一层寒霜，原本光秃秃的枝丫因为有了这层霜降的装饰，也显得清灵美好起来。
一路就这么平淡中带着淡淡温馨地过去了，晚间投宿客栈时，又遇到了麻烦。
店家只剩下三间房了。
而婉华，燕明珏，红书，扶风，风顺子，却是足足有五个人。
按照扶风的想法，婉华应该和燕明珏同住一间。他与风顺子一间，红书自己一间，这样分配。
但婉华觉得不妥，她与燕明珏虽然成婚了，按照大鑋的规矩睡在一起也无妨，然而她心中总是觉得自己和燕明珏还不太熟络，况且燕明珏的身份也让她心有芥蒂。
与燕明珏一起去燕国，本就非她自愿。两人这一路，虽然并未发生争吵，但也仅限于维护表面的和平。
婉华不愿意，红书自然能看的出来，她原本也是愿意撮合燕明珏与婉华公主的，但燕明珏突然要回燕国的举动，可是彻底败坏了他在红书心中的好感度。
因此现在的红书对燕明珏，别说是防备了，简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我与红书同是女子，我们两个睡一间房。剩下的，你们自己商议。”
最后还是婉华一锤定音，不给众人再争议的机会。
燕明珏倒是没有什么失落之类的反应，反而还在婉华要动身回房时主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殿下请。”
婉华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她回头看向燕明珏，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汇聚交错，然后又错开。
婉华转身上楼，跟在她身后的红书用警告的目光和扶风对视了一眼，又在眼神落到仍在注视着婉华背影的燕明珏身上时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不过是小小一个女侍，她怎么敢对公子无礼……”扶风瞬间爆起。
“无妨，她没有恶意。”
燕明珏唇角的弧度自从装睡时被婉华盖了件衣服后就没有下去，一直难以抑制地上扬着，偏偏他本人还不曾察觉。
“公子，你怎么这么开心，可是有什么喜事？”
燕明珏自己都不介怀，扶风也没什么好说的，和燕明珏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早就习惯了燕明珏入了公主府后所展现出来的这种棉花一样温吞的性子。
但燕明珏脸上那种中了邪一样泛着桃花的笑容，还是让扶风这种情窦未开的小少年浮现出了满脑子的问号。
“开心？我看起来很开心么？”
燕明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已经出现了漏洞。
“没什么好开心的，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回房休息吧。”
燕明珏讲话时脸上仍带着迷之笑容，他也不等扶风和风顺子，自己进了一个房间。
剩下的扶风和风顺子对视一眼，两人面上全都是无奈。
“没办法了，咱们俩今晚凑合一宿吧。”
五个人，三间房，如此，正好。
谁也没注意到，客栈那个掌柜的，看见了几人之中落单的那个竟然是燕明珏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客栈后院有个烧着煤炭的小屋，小屋之中有个尺寸巨大的竹床，竹床之上睡着一个女子，女子身材肥胖，高高隆起的腹部重重叠叠，像座小山。
“傻女儿，别睡了。你前两天不是说想要夫婿吗，母亲跟你说啊，你这缘分，到了。”
客栈老板走进房中，她也是个身材略胖的妇人，然而她身材虽然不好，却也远没达到床上那女子的程度。
鼾声如雷的女子被她吵醒，她爬起身，愣了愣，随即便笑着扑到了客栈老板的身上，堆积着肥肉的脸上五官纠结成一团，然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又大又亮:“母亲，是要吃饭了吗？”
客栈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自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坏事，生了个女儿竟然有脑子问题，天生痴傻呆愣，不通人事，整日里除了吃就只知道睡，再这样下去，她们家非得绝后不可……
前几日有人纳夫，这个傻姑娘围观了一场别人的婚礼，突然就像是开了窍，吵着闹着说她也要一房夫婿。
然而她的痴傻憨愣是出了名的，周围里那些正常人家的男子，哪有人会肯与她结亲？
客栈老板一生没做过坏事，唯一一次准备对客人下手，还是为了她这辈子这一个独生女。
她要给她的女儿抢一房夫婿。
本地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她不能也不敢对他们下手。
至于这外地人……
客栈老板想起自己刚刚见过的燕明珏，眼中闪过一抹满意，她拍着自己女儿的头:“傻姑娘，吃什么饭啊，你前两天不是跟母亲说想要一个小夫君陪你一起玩吗？母亲已经给你找着了，一会儿就给你带过来好不好？”
“夫君？”本来已经馋的流出了口水的胖女孩瞬间吸回了自己嘴边的口水，亮晶晶的大眼里盈满了喜悦的笑意:“好啊好啊，我要夫君。”
婉华白日里睡过，所以并不困倦，她坐在桌边走神，面上一会儿纠结一会儿沉闷，不知在想些什么。
红书铺好了床，走过去本想招呼婉华睡觉，见到婉华失神的样子，她心中忽然就起了逗弄之意。
“公主。”红书绕到婉华身后，出其不意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婉华的身体果然瞬间弹跳起来。
“你干什么？”
婉华惊魂未定地怒视红书。
红书一脸调皮:“红书见公主闷闷不乐，所以想给公主解闷。”
“你是想给我解闷，还是想拿我给你解闷？”婉华翻了个白眼。
红书知道自家公主肯定不会责罚自己，胆子也就大了些，她笑着走到婉华身边，借着给她捏揉肩膀的机会去问她:“刚刚公主殿下走神，可是在想驸马？”
“我想他做什么？”婉华反驳的语气又快又急，本来只是有三分怀疑的红书见此又多了五分确定。
然而此想非彼想，红书怎么会知道，婉华方才心中所做之事，是在复盘今日那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