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风顺子拿出了一张薄薄的肤色纸张,轻轻印在了自己脸上,立刻五官就模糊成了一团。
接下来,他又取来了毛笔和颜料,对着镜子一笔一划地描绘起来,没过多久,等他再次转身回到婉华和红书面前时,已然变了一个人,看起来和燕明珏没有半分差别。
“见过公主殿下。”
风顺子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折扇,刷地在自己面前展开,遮住了半张面容,又合上扇子对着婉华躬身行了一个平礼。
“就连声音,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红书已经惊呆了。
“你看他如何啊?”
婉华满意地绕着风顺子转了一圈。
“像,实在是像。”红书兴奋地不住点头。
“去燕国这一路,我们不需要带侍卫,也不需要带兵马,我们只需要带他这一个人就够了。”婉华说。
“万一燕明珏到了燕国以后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我们大可……”婉华当着红书的面,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她没注意到,风顺子的脸色,在她做出那个手势时,变得凝固起来。
“然后,再让这人取而代之……”
红书接着婉华的话说了一句,在看到婉华点头同意后,她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公主,好计策啊……”
偏殿,已经卸了妆的风顺子面色惶恐地跪在燕明珏身前,把今日在婉华寝殿听到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燕明珏的脸色一直淡淡的,看不出是好是坏,等他都说完了,他才温声问了一句:“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你还对人说过吗?”
风顺子摇头:“小人从寝殿出来就急着过来汇报给二皇子,还没来得及去他处。”
“那就好。”燕明珏舒了口气,“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你便没必要再和其他人说了,尤其是扶风,知道吗?”
“小人遵命。”风顺子低头,面色却又闪过一丝犹豫:“二皇子,这大鑋三公主狼子野心,竟然敢商议谋害于您,这……”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燕明珏语速极快地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你退下吧。”
等风顺子走了,燕明珏从自己的袖中又取出了那把折扇,他目光极为沉郁地盯着扇面上的诗词字画,单薄的身影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僵直成一道折影,更显落寞萧条。
因为天冷,燕明珏所在的寝殿里备了一炉银丝碳,燕明珏伸手取下盖在碳上的盖子,拿着折扇的那只手几次往前递了递,最终却又叹了口气,把盖子盖了回去。
“傅婉华,我如此待你,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负我?”
一句话,带着深深的失望和质问,终于是脱口而出。
然而这句话,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传递到婉华公主的耳中。
燕明珏的性格,决定了他永远都不会当着婉华的面把这句话问出口。
而婉华的性格与她对燕国的偏见,也决定了她永远不会从男女之情的方面去考虑她与燕明珏之间的事。
出行时因为路途遥远,婉华选择了轻装上阵,只带了红书与风顺子两人。出人意料的是,燕明珏的身边竟然带着扶风。
虽然早就知道扶风的存在,但他这样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婉华面前还是第一次。
单慈得了消息,一早就等在公主府的门外,等着为婉华践行。
冬日天寒,她穿了件红狐皮的袍子,整个人裹在袍子中,看起来莫名的圆润。
“想不到,本宫与你多日不见,你竟然胖了这么些。”婉华对着单慈肉乎乎的面颊打趣。
“要不是为了送你,这么冷的天,我今日才不会出门呢。”单慈跟婉华讲话向来不客气,她笑着抓着婉华的手,引导着她去摸自己的肚皮。
“我现在啊,可不是一个人了,说不定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女儿了,如今我这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大忙人,可是在带着身子给你践行呢。”
“你怀孕了?”婉华惊讶,又有些本该如此的释然,她伸出手,把单慈微微敞开着的领口又给她拢紧了一些:“既然都有了身子,怎么不在家好好养着,还出门做什么?”
“谁让你这个女人是属马的,整日里东跑起跑,到处乱窜。”单慈白她一眼,轻哼道:“昔日你我不对付,倒是能日日相见。如今你倒是成了大忙人了,各个城市之间辗转,见你一面都难……”
说到这里,单慈的声音渐渐低了,她也上前去帮婉华拢了拢衣襟。
婉华今日穿的是一件墨蓝色的夹袄,外披一件黑金色大氅,领口一圈白狐毛,大气华贵。
婉华自从经历了莲舟之死,便日渐消瘦,巴掌脸愈发娇小,尖尖的下巴在一圈雪白的狐毛中若隐若现,让人心疼。
曾经看谁都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眸此时只剩下了一片沉寂,美还是美的,只是这种美感又和昔日给人的感觉不同,就犹如晚春的梨花,萧瑟飘零。
“当日海客居所言,或许我说的不对。”单慈向燕明珏的方向看了一眼。
也许是凑巧,也许是有意,燕明珏今日穿的是与婉华同色的衣裳,不同的是他披了一件白底黑狐毛的大氅,一身风华无双的气质,在萧瑟的寒风中,愈显孤傲。
单慈来送行,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她见过莲舟之时,便已是惊为天人。没想到这个异国驸马的气质风姿也这样好,她又是眼前一亮。
“殿下所读诗书众多,不知有没有看过一句话?”单慈问。
“什么话?”婉华以为她要用诗词送行。
却不想,单慈凑近了她耳边,轻声说:“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单慈对着婉华轻声道:“当日多亏你的指点,如今我已经得到了幸福,自然也希望你也能够得到幸福。”
“旧日之人虽好,然而过去已经成为过去,不可追溯。”
单慈又看了燕明珏的方向一眼,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语气在婉华耳边说:“我瞧着他也不错,不如你对他好些?”
燕明珏本来只和扶风静静站在一边等着单慈为婉华送行,然而她屡屡投来目光,却让扶风蹙了眉:“大鑋的女子,果然不知检点,明明已经嫁了人还这样盯着我们公子看,不知廉耻。”
“看一眼而已,还能少了块肉不成?”
扶风声音不大,却让离他们不远的红书听了个正着。
本来就因为要去燕国一事心里不痛快的红书像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这还没到燕国呢,我奉劝你们还是别得意的太早。”
“你……”扶风不满,燕明珏冷声呵斥他:“住口!”
扶风面色仍带着不忿,却真的没再说话。
婉华听到了燕明珏身后的动静,挑眉回看过去,本来一直关注着她这边动静的燕明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看过来时,瞬间面色冷淡地别开了头。
“我与他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这岂能是我对他好些就能解决的?”婉华把头转回去,把自己的手从单慈手中抽了出来,又摸了摸单慈已经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腹:“看样子应该有四个月了吧?照顾好你自己,也照顾好她,等她出生了,若是本宫已经回了大鑋,本宫要当她的干娘。”
“既然有公主殿下撑腰,我这一胎,定然会生的格外胜利。”
女子生产便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虽然嘴上不说,但单慈刚知道怀孕时也是带着几分担心的,只是后面金大宝对她体贴的无微不至,单慈心中对生产的恐惧也就淡了下去,如今竟然也能拿此事打趣。
“等我回来,必定给小家伙备一份厚礼。”
婉华已经许久没有展颜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虽然这笑如昙花一现,既浅又淡,转瞬即逝,但仍是落在了一直关注着这边的燕明珏眼中。
燕明珏放置在自己身体一侧的手,轻轻地团成了拳头,他通过逐渐加力的方式,来确定着此时自己是否仍然处于梦中。
婉华与单慈依依不舍地告别完毕,走回燕明珏身边,刚刚还在别扭的燕明珏却已经不再回避她的目光了,甚至还在她上马车之时,特别有风度地伸出了一只手。
“小心一些,我扶你。”
婉华狐疑地看他一眼,燕明珏在她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婉华借力上了马车。
红书与风顺子两人另驾了一辆马车,紧跟在婉华与燕明珏的那辆马车身后,方便随时伺候。
“路途遥远,长久乘坐马车难免无趣,明珏备了许多公主平时喜爱之物给公主解闷儿。”
婉华奔波多时,早就习惯了坐在马车之中颠簸,只是陪同她一起坐马车的人由红书变成了燕明珏,这让婉华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燕明珏主动搭话,又从马车之中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册子,带着浅笑递给婉华,他含笑凝睇着婉华,期待看到对方惊喜的神情。
为了讨好婉华公主,他闲在偏殿的那些时日,打听婉华公主的喜好可是费了力的。
婉华态度狐疑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书册,打开一看,封面七个大字——薄情郡主痴情郎。
她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扶额,想说燕明珏两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驸马有心了。”
“殿下不喜欢?”
燕明珏有些讶异,他可是按照婉华公主的喜好来的啊。想当初婉华公主往他寝殿里送的那些书籍,不都是这样的话本子?
他哪知道此公主非彼公主,他遇到婉华时,她就已经是被换了芯子。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婉华不想跟他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只能应下了自己喜欢这话本子,算是把这事揭过去了。
她都快忘记了,原本的婉华公主是个什么样的糊涂性子。
燕明珏这个话本,虽然没有成功地讨婉华欢心,但也让两人之间僵持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起码婉华会主动搭理他了。
“驸马可还在车中备了其余的消遣物件?”
她倒是想看看,燕明珏这个人,到底还准备了什么让她尴尬的小玩意。
“我准备了七个不同故事的话本给殿下打发时间。”燕明珏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婉华连忙伸手按住他,制止他的动作。
“不必了,不必拿出来。除此之外呢,除了话本,驸马还备了什么?”
燕明珏看着婉华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除此之外,明珏还准备了围棋一副,以供公主殿下在看累了话本之时打发时间。”
至于是和谁一起打发,他没说,但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这马车里,除了他与婉华,还能有谁?
“有棋?”婉华眼睛一亮:“把棋拿出来,我们下棋。”
“殿下想要下棋?”
燕明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原以为婉华不会愿意理他,毕竟都做好了把他杀了取而代之的准备,哪还会有闲心陪他下棋?
“是啊,本宫最喜欢下棋了。”婉华拿起燕明珏递给她那话本,看也不看,顺着车窗就直接扔出窗外。
她回身去看因为她这一动作嘴角抽搐了一下的燕明珏,柳眉一挑:“怎么?你打听本宫喜好之时,那些女侍没有告诉你么?”
“殿下说笑了。”燕明珏轻咳了一声,去拿放在车中的棋盘与棋子。
“明珏既然已经入了公主府,那便是公主的人,当日的九十九条家规,明珏背的熟练无比。未得公主允许,明珏怎么敢与公主以外的女子临行交谈呢?”
燕明珏一边抽出马车里的小桌子,把棋盘和棋子摆在上面,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说完,他还漫不经心地向婉华投去一眼,眼中蕴涵的调侃之意,几乎要从他潋滟的眸中溢出来。
婉华:“……”
这事到底是她理亏,她果断选择跳过这一话题。
“驸马执黑子还是白子?”
“公主先请。”
“好,那我选……”
婉华的手伸向白子。
她对自己的棋力有自信,相信就算让燕明珏先行,她也能赢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