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珏此时在屋中也是精神奕奕并不困倦,反正也睡不着,他索性去开了窗子,迎着冷风欣赏起窗外清冷的月色来。
古往今来月亮都有思乡之意,然而月宫中的传说又有对孺慕之情的寄托。燕明珏对着窗外的月亮,心中思量着,也不知婉华公主此时睡了没有,在做些什么。
她今日白天给他披上那层大氅,到底是出于何意,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他变成弃子,随时可杀了让风顺子取而代之,又何必怕他着凉,而在他熟睡之时给他披衣?
此时的燕明珏全然忘却了那大氅本来就是他的,因为在婉华身上盖了一下午,已经沾染了婉华身上的香气,这种香味芬芳馥郁,又让燕明珏想起了两人结亲之前,他背着婉华在街上行走那日的光景。
燕明珏下了马车后就把大氅披在身上,到现在都没舍得脱。
他专心凝视着窗外的月色,全然不知屋中的门已经被人开了一个小缝。一管迷烟,杳杳升起,顺着门缝就飘了进来,又顺着燕明珏敞开的窗飘了出去。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燕明珏虽然仍然没有睡意,却隐约有了几分头晕目眩之感。
薄薄一把刀片塞进门缝中,在客房的门栓下轻轻刮了几下,门栓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燕明珏闻声回头,因头晕略有些模糊不清的眼,和门外原以为他已经睡着的客栈掌柜对视上。
“大胆!你怎么敢……”
燕明珏眸光一厉,然而药效虽然被分散了些许,但仍然被他在不知不觉中吸进了不少。
燕明珏眼前的景象愈发晕转,口中呵斥地方的语气也渐渐虚了下去。
客栈掌柜本来因为他没有昏迷过去吓了一跳,见他是这种体力不支的神情,她心下又松了几分。
客栈掌柜试探着上前,在燕明珏身上用力一拍,燕明珏就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了下去。
然而燕明珏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哪能任人宰割?倒下去之前,他拼尽自己仅存的力气,抓住了房中一个花瓶,朝着窗外就扔了出去。
扶风和风顺子两人也是累了一天,几乎都是倒床就睡,窗外碎了一个花瓶这种小事并没有影响到两人分毫。
婉华虽然醒着,但她是正常人,畏寒,怎么可能大冷天开窗?
所以燕明珏这一花瓶的动静也没传到婉华耳中。
于是燕明珏就这样活生生地被客栈老板给拖着送到了后院的竹屋里。
次日一早,众人装点行囊,准备再次上路。
扶风打好了水去燕明珏房外叫门,叫了三声没人应,扶风试探着敲了下门,可手还没碰到门边,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房中空荡荡,哪还有燕明珏存在过的痕迹?
扶风慌了神,眼下燕明珏出事了,他才发现自己第一个想起的,竟然是那个他平日里一向看不上的婉华公主。
“不好了,婉华公主,我们公子他不见了。”
扶风小跑着去了婉华门外,急声就是一句。
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扶风心中咯噔一下子……不会连婉华公主和红书姑娘也被人一起抓去了吧?
这种想法一旦在脑中浮现,就像是扎了根,甚至都产生了婉华和红书被人劫走的画面,开始在扶风的眼前挥之不去。
燕国和大鑋风俗不同,在扶风的眼中,婉华和红书才是柔弱的女子,具有被人劫财劫色的可能性。
他完全忘却了,自己现在还是处于大鑋的地段,比起婉华和红书来,燕明珏被劫色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扶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越想越觉得这是家黑店,婉华和红书可能是因为姿色惹眼被这黑店盯上了。
他心中焦急,做事也就没动大脑,试探着推了一下房门,发现里面被人紧锁着,扶风对着房门喊了一句:“情势紧急,扶风这样做也是出此下策,还望殿下原谅,扶风唐突了。”
说完,扶风飞起一脚,带着千钧之力直接就对着房门踹了过去。
本就不太结实的门板瞬间在扶风脚下丧命,房门应声而开,里面的人看样子正在穿衣,闻声面色惊悚地回头,看到扶风后他尖叫了一声,紧接着双手抱胸就是一句:“有变态,抓变态啊……”
惶恐紧张的姿态自然而又不做作,放声高喊时的嗓音尖锐而又不刺耳。
一切都很和谐,除了他是名男人。
“你是谁?”
扶风一见到此人,心中对婉华与红书遇害的事就更加确信了,他上前去拽住那名男子的衣领,像提着小鸡那样轻松地将对方提了起来。
“说,里面住着的两位姑娘被你弄到哪去了?”
“什么姑娘?”被扶风抓着的男子一脸苦相,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惧怕和惶恐。
他只不过是一个恰好路过此处的行商,昨晚在这睡了一夜,体验甚佳,原本还想着要在这家客栈多留几日,没成想,天刚亮,门就被人一脚踹飞,连带着他也一起倒了霉。
“扶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洗漱完毕正准备下楼去用餐的红书和婉华恰好路过此处,见这里围了一大群人都在指指点点,明摆着看好戏,红书也来了兴致,挤到了前排。
没想到,闹事的她竟然还认识。
这不是那个驸马身边,放着大门不走,整日里飞檐走壁的扶风吗?
“红书?”扶风听到红书的声音后眼中一喜,也不管自己手中还在抓着人呢,手一松,就把人给扔了下去。
“你怎么会在此处?你不是应该住在房间里么?”
都到了此时,扶风仍然坚定地认为,自己今早找到的,就是红书和婉华昨晚入住的房间。
“我与殿下睡在天字一号房,这是地字一号房,我们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红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有些好笑地白了扶风一眼,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不拿正眼看人的扶风,在误以为她与公主出了事后会焦急成这样。
大鑋连客栈都有男女之分,女子睡在天字房,男子睡在地字房,这是从大鑋建国起就有的规矩。
扶风作为燕国人,他不知道也不足为奇。昨日客栈掌柜分房时只说了婉华与红书两人睡的是一号房,想来是扶风误会了,所以才来找地字一号房这位客人的麻烦。
“什么?一号房还分天和地?”扶风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规矩,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转瞬再看那个无辜的路人时心中就生出了几分愧意。
“对不起,这位公子,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你……”
一大早就经历了一场无妄之灾的男子见到扶风还有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意思,他身体一抖,指着房门道,颤巍巍:“不用你道歉,我原谅你了,你走,你快走。”
扶风愕然,红书噗嗤一笑。
既然苦主都不愿意追究,扶风自然也没有一再纠缠的道理。他跟着红书驱散了看热闹的众人,这才说起了今早燕明珏失踪一事。
吸取了今早闹事的教训,扶风有些纳闷:“莫非又是我找错了房间?”
红书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扶风直直地朝着天字房那边走过去,红书赶紧拉住他:“那边住的都是女子,你再敢过去闹事,她们非把你生吞活剥了不可。”
她见扶风一脸无所谓,又故意吓他道:“若是简单动武还好,若是有人见公子生的细皮嫩肉,强行把你带回家中娶了去,到时候迷魂汤一灌,没个三年五载,你怕是都逃不出来了。”
扶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大鑋的地界,这里人的思想行为民俗也和他们燕国完全不同。
扶风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好像已经明白了到底在燕明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红书看他脸色不好,以为他真的是被自己那两句话给吓住了,笑的愈发开怀。
“婉华公主呢?婉华公主现在何处?我有要事要与她商议。”
扶风白着脸,语气急促。
客栈一楼用餐大厅,婉华对着一屉包子吃的正畅快,扶风突然从楼上飞奔了下来,在婉华疑惑的目光中对着她就是一跪。
“殿下不好了,我们家公子,他让歹人给绑去了……”
这话中所囊括的信息量太大,婉华口中的包子还没嚼完,她又急着说话,慌乱之中竟然把口中的包子吞了下去。
一口皮厚馅薄的包子正好卡在婉华的嗓子中,不上不下,噎得婉华红了脸。
婉华骤然俯下身猛咳起来,红书没想到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不妨碍她忠心护住。
“一大清早,你讲什么笑话,瞧把殿下给吓着了吧。”
红书拧眉,伸手就去拉扶风:“快起来,别跪在这丢人现眼。”
“我我我……”扶风误以为婉华也是不信,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他指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道:“我对着太阳起誓,如果我今日所言有半分虚假,就让我天打雷劈,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他这话说的可就是绝了,红书手下的动作有了几分迟疑,被她拉拽着的扶风却是维持着跪着的动作往前蹭了几步。
“公主,我们家公子他真的不见了。大鑋民风彪悍,我们家公子又容色过人,扶风真的很怕公子会被歹徒掠走,发生什么不可控制之事啊。”
婉华口中还噎着包子,她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只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想把包子给顺下去。
“殿下,我看他这副样子倒不像是假的。”红书见扶风的样子实在是凄惨,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忍不住就为他说了一句好话。
婉华捧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总算是把口中的包子给咽了下去,她顺了口气,紧接着整个人猛然从凳子上弹起。
“你说燕明珏怎么了?”
“公子他不见了。”扶风又重复了一遍:“我今天一大早就去公子门外,想要叫他起床帮他洗漱,然而叫了几声没人应。我心下狐疑,所以就把门推开了,结果发现屋中竟然没人。”
“那你怎么就能确定说是外人把你们家公子绑走了呢?万一是你们家公子自己觉得此时的燕国危险不想回去了,所以抛下我们家殿下自己逃跑了呢?”
红书虽然没听出什么名堂,但出于防备燕明珏的本能,她还是没好气地怼了扶风一句。
“不可能!我们家公子心悦你们家殿下这件事有目共睹,我相信你们家殿下对我们公子的心意也是十分明白。”扶风愤然起身。
“想不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们竟然不是担心我们家公子的安危?反而还在质疑他对你们家殿下的忠心?好,就算我们家公子看错了人。就算我扶风今天求错了人。”
扶风愤怒,转身就欲离开。
“带我去燕明珏的房间看看。”
婉华在他身后开口,算是把人给留住了。
虽然心中对燕明珏的身份和行为仍有芥蒂,但婉华从扬州一事起,便没有怀疑过燕明珏对她的心意。
如果一个人能说出用十年寿命去换一人安好的这种话,还不足以证明他对那人的真心,那世间便再无真心可证了。
三人来到了燕明珏昨晚所在的房间,红书一眼就注意到了门缝位置留下的香灰,她低下身捻起一撮,放在鼻下闻了闻,紧接着脸色就变得谨慎起来。
“迷魂香。”
她与绿棋接触得久了,对简单的药理也能略知一二。迷魂香作为害人的药品中最低劣的一种手段,红书自然也曾有所耳闻。
“什么?”扶风本来就不好的脸色瞬间更加不好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睡了个懒觉此时才起的风顺子揉着眼睛走到了扶风身边,双眼半睁未睁,仍带着还没睡醒的倦意。
“公子都被人掳走了,你倒是还能安心睡大觉。”扶风心情不好,转头就扔下了一句。
风顺子闻言一愣,面上也闪过几分惶恐,细看离开,除了和扶风如出一辙的担忧,他脸上倒还多了几分恐惧。
“公子他……不见了?”
遭了,若是燕明珏就这样给跑了,他要怎么跟他真正的主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