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今夜用沙城太守的名义把沙城的大小官员都骗到了太守府中,来了个瓮中捉鳖。
接下来,婉华让那五百亲卫围了太守府,把府中众人,按照所犯罪行和贪污的严重程度来了个挨个问罪。
犯罪情形严重者,像沙城太守和他的夫人那些人,婉华干脆就下令当即诛杀,来了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剩下的那些官员瞬间像说书的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说完了自己的罪行。
等处理完这批人,已经到了后半夜。
婉华来沙城不过两日,一日抓劫匪,一日杀太守,这雷厉风行的行为和态度,再一次刷新了红书对她的认知。
而婉华处置了那些官员后,来狱中释放昨日那七个劫匪的行为,又一次让红书大开眼界。
来时的路上,红书曾因感觉婉华的行为不妥提出质疑,婉华当时是这样回答她的。
“在你我的眼中,沙城的太守和那些贪官污吏是官,可在沙城百姓的眼中,大牢里关着的那七个人,才是他们头顶的天。”
“他们七人用一己之力,抢夺钱财养活了沙城整城的百姓,你我此次要是就这样杀了他们,对那些百姓而言,与天塌了无异。”
“沙城此行,本宫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害人的,何需把事情做绝呢?”
而那个对着红书说着不能把事情做绝的婉华公主,她此时,她此时是在帮她出气啊……
“不可能,这事免谈,我们……”大当家的脸上的横肉都抖了起来,几乎是婉华的话才讲完,他就高声拒绝。
“既然这事免谈,那今夜就当本宫从未来过。”婉华转身就走。
“我愿意!”
王大胆怕婉华真的就此离开,扯着嗓子就是一声大喊。
“兄弟,你……”大当家的还欲阻止。
“别说了,大当家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当日是我动的手,今日这债理应我自己偿还。”王大胆粗声道。
“动手吧,婉华公主,只要你今天说话算话,放过我这几个兄弟,别说是一只手,就算你要我这条命,我也愿意给你。”
婉华抽出自己身侧亲卫的长剑,上前去割断了绑着王大胆的麻绳,然后把剑扔在了王大胆的面前:“你不是喜欢砍别人手臂么?今日便自己动手。”
王大胆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长剑,雪白的剑身散发着冷光映照出他狰狞的面孔,红书往婉华身前挡了挡防止他对婉华公主不利。
王大胆一生拿过刀剑无数次,却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样的安心,他第一次,拿着剑,知道自己做的不再是错事。
他把自己的右手放在空中,左手持剑,高高的举起。周围六人全都闭眼,不忍再看……
剑落,血飞,王大胆惨叫一声,却又疑惑地睁开了眼。
他动了动自己的右手,手还在,只是,右手的小指,被齐根斩去,他变成了四指……
而红书的手,正正好好地握在他抓着剑柄的左手上,控制着他的力道,在他睁眼时把长剑从他手中卸了下去。
“够了。”红书轻声说。
她伤在肩膀,虽然看起来血腥,但终究能够养好,若是今日让王大胆这一剑砍下去,他真的没了手掌,那就彻底成了废人。
在沙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成了废人会怎样,红书想都不敢想。
她只断他一根小指,既能平息心中怨恨,又是放了他一马。
“今日这一剑,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是彻底结束。”红书道。
婉华淡淡看了那落在尘埃中的小指一眼,慢声对王大胆道:“红书姑娘心善,饶你一马,你还不道谢?”
“谢过红书姑娘……”手上的疼加上心中的悔一起漫上心头,向来凶神恶煞的王大胆,终于红了眼。
“今日之事,就算是过了。”婉华起身,走出牢房。
红书带着两个亲卫紧跟在她身后,也离开了。
她们走了,这牢房的门,却是没锁。
唯一不被绳索束缚的王大胆失去了小指的右手还在滴血,他却仿佛对疼痛浑然不觉,一个个地开始给几个兄弟解开绳索。
最先被放开的是沙城大当家的,满脸横肉的汉子种种拍了拍他的肩,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王大胆又去给张叔解绳子。
没有再多话,沙城大当家的扭头就去给自己身旁的另一兄弟解绳子。
等七人彻底从牢房里走出去,天已经是微微泛白了。
看守牢房的官兵得了婉华的吩咐,见这七人出来了,上前迎了一把:“几个兄弟日后有何打算啊?”
“我等受了公主殿下教诲,自知无颜留在沙城。还请转告公主殿下,我等离开沙城后不会再为非作歹,请她放心。”张叔回答。
“不行,咱们要是就这样走了,沙城的百姓怎么办?”沙城大当家的反驳张叔。
一旁的守门官兵听到了沙城大当家的话后面上的笑意多了几分,他是沙城人,自然也受过这七人的照拂,他拱手道:“既然大当家的如此在意沙城百姓的死活,婉华公主说了,她有一礼,想要赠送给几位。”
一听这话,七人面上都带上了几丝狐疑。
婉华公主送礼给他们?
以他们过去的名声和所作所为,她不杀他们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送礼?
官兵看出了他们脸上的疑惑,他笑着道:“几位好汉请跟小的走,这礼,就在客栈后院。”
七人又回到了从吃人肉的那些人手中抢来的那家客栈,从抢客栈的那天起,七人就由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悍匪。
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婉华看到的是,这七人虽然抢人钱财,却从不害人性命。
七人犯案无数,却是每个苦主都能活着对人诉苦。当日红书伤重至此,他们也可以对红书杀人灭口,他们却也没有。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这七人虽然迫于生计被逼上了绝路,但心中仍有良知。
而婉华的礼,恰恰便是建立在这七人还有良知的基础上送出的。
当初那七人怎么撬都打不开的十口大箱子,此时整整齐齐摆放在客栈后院,箱中溢出来的银色光辉,几乎可与月色媲美。
婉华公主来沙城前,放飞了公主府中所有的鸟儿,把用它们的笼子换来的钱,变成了整整一千两雪花白银。
此时,全都摆放在了院中。
“殿下的意思是……”
七人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此时几人的眼中,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感动。
他们好像已经明白了婉华公主的意思,又不敢确认。
带他们来的那个官兵笑笑,又在几人震惊的眼神中从袖中拿出了一物。
“太守令在此,几位好汉,日后这沙城,就交托给你们管制了。”
沙城大当家的张大了嘴,粗狂的脸上全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客栈店主人再次老泪纵横。
天佑他们沙城啊……
被贪官统治了十余载的沙城,终于有救了。
他们错了,他们不该轻看了婉华公主。
这位公主殿下,她是唯一一个会为他们办事的人啊……
“公主殿下此时身在何处?”
还是王大胆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们本该被处死,如今不仅被放过,还得到了如此大的权利,和那么多的钱财,如此大恩,必要叩谢。
“婉华公主说,她此行收货颇丰,如今已经开始返程了。”
回长安的路上,红书问婉华:“殿下怎么放心把太守令和千两白银交到那些匪徒手中呢?难道殿下就不怕他们私吞了银两,白费了殿下一番力气?”
“他们表面上是土匪,实际上做的却全是父母官该做的事。在沙城,这七人的威望已经跟女帝陛下的声誉可以相提并论了。”
婉华说:“越是困境,越是容易诞生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和大英雄。他们七人虽然身陷囫囵,做事却仍有章法,为人也豪气云天。把沙城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本宫放心。”
红书崇拜地看着婉华:“每次听殿下讲起大事,都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谁说我们的公主殿下为人荒唐只知道花鸟和风月的,依我看,殿下胸有沟壑,比那些拿着朝廷俸禄却只动嘴皮子不办实事的命官不知强了多少。”
婉华淡淡地扫她一眼:“就你嘴甜。”
红书被夸了,本该开心,可她看着婉华的神情,眉眼却渐渐沉寂下来,她低声道:“殿下,红书好久没有见您笑过了。今日又没有外人,您对着红书笑一下,好不好?”
婉华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话说的一愣,自己很久都没有笑过了吗?她怎么不觉得?
婉华垂了眸,静静地看着车内桌上的纹理,没再说话。
她静默不语,红书也便不敢再多说话,只能一会儿一眼的瞅着婉华公主。
她是自幼陪着婉华公主一起长大的,对这位公主殿下的性情再知晓不过。
婉华公主生性贪玩,爱笑,整日里总像是有过不完的欢喜事。
可是江淮瑾放飞院中百鸟时,婉华公主的性情变了一次,不再如原先那般爱笑爱玩。
在红书的眼中,婉华公主就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她虽然心疼,但也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可是莲舟出事后,婉华公主就仿佛彻底地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把心思放在有趣的新鲜事上,说俏皮话,也不会再让她展颜。
虽然忙起了正事的婉华公主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些担当,可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平淡无比的眉眼,却没有了往日里鲜活灵动的色彩,整个人都仿佛暗淡了下去。
红书真的不忍心,一直看着婉华公主这样。
她以为她是理解婉华公主的心情的,藏画死时,她也很难过。然而婉华公主却又与她不同,她很快便从藏画不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而旧日的那个婉华公主,却仿佛在莲舟逝去的阴影中陷入了沉睡,并且没有醒来的迹象。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长安。
婉华回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去宫中参见仙乐,她准备略过细枝末节,只说自己处罚了沙城的那些贪官污吏,换了个新太守,却不打算讲明新太守是谁。
毕竟让劫匪当官这种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起来,听着都是闻所未闻,不一定是每个帝王都能接受的。
若是她还在当女帝,她就受不了。然而只有真正切身接触了百姓,才能了解到百姓之苦。
那沙城七个人的身份,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劫匪二字就能言明的?
此时的婉华,才算是理解了商贾之祸时,自己被人蒙在鼓里,那些隐瞒不报的官员到底都是什么心情。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当女帝的,免不了要给大臣批折子,大臣们一个月才能见女帝一次,所以每个月分三批递上来的折子就显得格外的重要,成了女帝与臣子之间沟通的桥梁。
而女帝在折子上批奏的字体,也就成为了门面一样的存在。
仙乐年纪太小,又是放养长大的,没有精心培养过,所以字也写的不尽人意。
赵拓早就发现了她这个短处,但他身份特殊,教导仙乐时多有不便,如今佛柳当了太傅,正好为赵拓分了心头之忧。
女侍敲门进来时,佛柳正手把手地教导仙乐握笔的姿势和下笔时的角度与力道。
仙乐小小一只靠在他怀中,借着手臂被困在佛柳胸前的姿势,才落了一笔,她眼中带笑。
佛柳问心无愧,并不知仙乐这种情窦初开的年纪,心里已经泛起了涟漪。
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实在是暧昧,女侍不敢去看,低头禀报:“启禀陛下,婉华公主已经处理完沙城的事赶了回来,如今正在书房外等陛下召见。”
“三公主回来了?”
仙乐还没来得及回话,佛柳却率先放开了她的手,面带喜色道:“我去迎她进来。”
仙乐仍旧握着毛笔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已经写完了一半,字迹工整清隽的《帝赋》贴上,一道浓墨划过,瞬间毁了整张纸上的美感。
不知为什么,婉华公主回来本来是个高兴的事,仙乐此时心中却有些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