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百姓直勾勾地看着那囚车,如同傻了一般。
等囚车过去了,后面又来了个装饰华丽精美的红木马车,这马车的档次和华贵,一看就能让人猜到车中所坐之人是谁。
沙城百姓愣了下,互相看了一眼,紧接着,周围有土块的捡土块,有沙粒的扬沙粒,有个大婶动作慢了点,地上能当武器的都被别人捡走了,她咬咬牙,脱下了自己的一只绣花鞋。
众人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的东西朝着那辆可能坐着公主的马车就扔了过去。
“天杀的公主殿下。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啊……”有个老人瞬间哭出了声。
“就是,她不来还好,一来就绑了我们大当家的,这算怎么回事?”有人一旁附和。
接下来不知是谁带的头,异口同声的叫骂,冲天而起。
“滚出沙城!”
“滚出沙城!”
“滚出沙城!”
一声又一声的怒喊,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一句又一句的抗议。
沙城百姓,用最粗鲁也是最直接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看今日这样的情况,五百个亲卫怕是不够啊。”红书面上隐有几分紧张之色。
吸取了扬州的教训,婉华和红书谁都没再坐目标明显的马车,而是选择了站在客栈二楼的窗边旁观了街道上这声势浩大的一幕。
“看来那三人昨日所言非虚。”婉华目光沉重地看着那些扔光了周围的石子石块,已经开始纷纷脱下鞋子去砸马车的百姓。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果然没错。”红书愤怒地看着楼下那几千百姓咒骂袭击马车的一幕。
“如果生在乐世,谁会去做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刁民呢?”婉华叹息,转身出了房门,对门口侯着的五百个亲卫道:“动手吧。”
“是。”
五百亲卫瞬间出动,红书本以为婉华要惩罚那些对马车不敬的百姓,阻拦道:“殿下不可,你我不过带了五百人马,楼下的百姓却有千人之多……”
“谁说本宫要惩治百姓了?”婉华淡淡反问。
“那殿下这是?”红书疑惑。
“本宫是命他们去拿下沙城太守。”
婉华声音冷沉,掷地有声。
沙城太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五官平平的一张脸上最显眼的就是嘴边两撮山羊胡,天生的奸商相。
早上才得了婉华公主来了沙城的消息,他还来不及布置酒席,中午就被五百亲卫抓了起来,也塞进了府上的囚车。
“殿下这是何意啊?”沙城太守戴着刑具,苦着脸,表情茫然得像真的对婉华的行为不知其意。
“朝廷每年都拨款千两白银救助沙城,可沙城的百姓生活却并未得到改善,太守跟本宫讲讲,这钱,它都去了哪?”
沙城太守会享受,在椅子上还搭了张皮毛光滑的虎皮,此时婉华坐在那张虎皮里,似笑非笑的神情,反倒比怒目圆睁的虎头还让人怕上几分。
“微臣不知殿下此行,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准备什么礼品,殿下若是不嫌弃,微臣家中有一家传古玉……”
婉华公主的名声,沙城太守早就听过了,在他眼里,囚车也好,刑具也好,不过是婉华为了让他送礼做的虚张声势。
“本宫今日杀了你,别说是一块玉,你府中的一切钱财,本宫还不是想怎么取,就怎么取?”
婉华眯着眼,手里摩挲着沙城太守家客厅待客用的茶杯,细细打量着上面的花纹:“官窑制造的,还是名家的手笔,你这品味不错啊。”
“送给殿下,送给殿下,这样的杯子,殿下要多少有多少。”本来因为婉华的上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的沙城太守,闻言赶紧接话。
“要多少有多少?”婉华重复了一遍沙城太守的话,眸色光芒渐冷。
昨日那个土匪,不过是被她摔了一个十文钱价值的普通茶杯就心疼成那样,今日这价值几十两的官窑细瓷,沙城太守张口就跟她说要多少有多少?
“果然是个贪官。”婉华冷哼一声,重重放下杯子,对侯在一旁的亲卫冷声道:“以沙城太守的名义把沙城的大小官吏都集结起来,今晚,本宫就要会一会这些个蛀虫败类。”
长安,燕明珏放飞了一只鸽子后,把头转向一旁目光复杂的扶风。
“为何如此看我?”
“值得吗?”扶风问。
燕明珏轻轻的笑了:“以前她身边有别人,我尚且愿意心甘情愿地等。如今她身边只剩下我一个,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若是她永远不爱你,不会接受你的心意呢?”
“那我便一直等。”
“燕国出事了。”
扶风从袖中拿出一封秘信递给燕明珏。
燕明珏伸手刚要接,窗外一只脚爪上绑着信筒的白鸽扑闪着翅膀飞了进来。
燕明珏眼中一亮,伸出去的手方向一转,没有去接那带着燕国标记的秘信,接住了从空中飞下来的白鸽。
扶风看着燕明珏接住白鸽,看着燕明珏取下白鸽脚上的信筒,看着燕明珏展开信纸,看着燕明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回你的情书?”扶风拿着燕国秘信问。
燕明珏笑着摇头,笑容里有几分无奈的味道:“她找我借钱。”
“她倒是会找人。”扶风冷嗤。
婉华公主一走就是三日,期间燕明珏频频给她飞鸽传书,她一句回信都没有,今日好不容易也回了一只鸽子,开口就是借钱?
“你做什么?”
扶风见燕明珏已经开始往外拿一张张的银票,出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公子,你不先看看燕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来给这个公主掏银子么?”
扶风把秘信拍在燕明珏的桌子上,动作实在谈不上客气。
燕明珏没与他计较,自从入了婉华的公主府,燕国的一切对他而言,已经彻底地沦为了回忆。
今日这秘信到底讲了些什么内容,燕明珏真的不是很关心。
然而,当看清秘信上的内容时,燕明珏还是瞬间变了脸色,震惊地望向扶风:“父皇病危?”
“燕皇想在临死前见您最后一眼。”燕皇将逝,扶风作为燕国的子民也十分难过,他跪下去低声道:“二殿下,请您回家吧!”
他用的不是燕国这两个字,而是家这种象征着温馨和团圆的字眼。即使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过去的一切告别的燕明珏,在听到这个字时也难免有了些动摇。
一边是婉华在沙城求助,急需银两的字条,一边是燕皇派人送来,想要在病逝前再见爱子最后一面的信件。
燕明珏的眼,在这两样东西之间,停滞了。
沙城大牢,被婉华命人抓住严守的七个劫匪已经断了一日的水粮。地牢阴冷,七个人被束缚住了手脚,只能紧紧地靠在一日,靠着对方的体温取暖。
“想不到老子的一生,是这样结束的。”
地牢高处,有一扇小小的窗,那窗很小,任由王大胆扯断了脖子,也只能看见月亮的一个边角。
“当日那帮畜生为了饱腹,把我儿子抓去做菜,是大当家的帮我报了这个血仇,这份恩,我至今还没开口谢过。”王大胆看着那月亮的边角,眼角微微湿润,压低了声音说。
“今日你我兄弟怕是要就此诀别,我王大胆这辈子没给谁磕过头,今天晚上,就让我报了大当家的这报仇之恩。”
王大胆挣扎着站起来,对着大当家的就跪了下去。
“兄弟你别,我受不起啊。”大当家的声音也是哽咽了:“自打你加入了我们这伙人,总是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饭,弟兄们谢你还来不及呢,都把你当自家人看,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啊……”
手脚被束,行动不自由,王大胆挣扎了半天也跪不下去,只能把头抵在地面苦笑:“沙城闹灾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她们那些朝廷中人不闻不问,怎么偏偏今年就带人过来要将我们一网打尽?”
“是我连累了大家,都怪我啊。要不是我伤了那个公主殿下的男侍,今日你我兄弟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王大胆放声大哭。
“孩子啊,你快起来吧,这里没人怪你。按照我们如今这样发展下去,就算没有婉华公主,以后也会有其他人插手,老身也活的够久了,当日要不是你们一碗稀粥,我这把老骨头早就去阴曹地府报道了,多活了这么多年,我知足了。”
店主人挣扎着想去扶王大胆,却因为手脚被缚,只能像条虫子那样蠕动到了王大胆身边,老泪纵横。
“早死晚死都要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兄弟们早就看开了,不怕她!”
“就是。”
周围几个匪徒立刻附和。
“好,今日我大当家的在此立誓,今生不悔,来世只盼投生一个好人家,到时候,还要与诸位兄弟拜把子做兄弟!”
“好,再过十八年,你我又是一条好汉!”
“我王大胆这一生,也不悔!”
“遇到大当家的和诸位兄弟,是我老张此生最快乐的事,不悔!”
“我不悔!”
“我也不悔!”
一时间,牢中众人全都激动了起来,明明是即将赴断头台,众人却热闹得像要上战场,热血沸腾。
“你们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来生?”刚赶来地牢,恰好听到众人谈话的婉华发出了一声冷嗤。
她带着红书和两个亲卫走到地牢中,命人打开了地牢的房门,对七人道:“像你们这样的人,作恶多端,死后到了判官案前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这毒妇……”王大胆第一个暴怒:“我等都要死了还要听你讽刺?”
“嘴还挺硬?”婉华目光冷沉地示意一旁的亲卫:“你们去,教教他怎么跟本宫对话!”
“是。”
两个亲卫瞬间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了王大胆的身体,左右开弓对着他的脸扇起了巴掌。
“你这毒……”
“啪……”
“不得好……”
“啪……”
地牢中的人有要为王大胆求情的,只是才开了口就被王大胆一句别求她给止住。
一时间众人只能目光愤恨地看着王大胆挨打,谁也没再多说话。
一连几十个巴掌,把王大胆打的口齿不清,脸颊肿的像个馒头,一张嘴就倒吸冷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婉华这才算是满意:“停手吧。”
大当家的敏锐地嗅到婉华几人身上还残留着人血的腥气,看向她们时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警觉。
深夜来访,他们七个罪行最大的,此时全在牢中,婉华等人却在外面杀了人,这……
“本宫今天想了一日,觉得你们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只要你们几人今日答应本宫三个条件,本宫今日就可以将你们无罪释放。”
婉华轻蔑地看了王大胆一眼,然后收回眼神在几人警惕的目光中缓缓开了口。
七人皆是双目一缩。
虽然大家口中都说着,无畏生死,但若是真有活着的机会,谁又会不想抓住呢?
人间虽苦,但只要活着,这日子总有个盼头不是?
“什么条件?”七人之首,大当家的抬头问。
“第一件,本宫要你们七人出去以后,写一封罪几书,承认你们七人的错误,并把这七封书信贴在客栈门外,表明忏悔之意,若有过往客商谴责,你们必须诚心认错改过,不得刁难。尔等可同意?”
大当家的抬头,无声与婉华威严的目光对视良久,他闷声道:“同意。”
“第二件。本宫谁都能放,只有这人不行。”婉华的手,指向了王大胆:“杀人还得偿命,他伤了本宫的人,就该以血还血,以伤偿伤。”
婉华冷声道:“当日红书因你这一刀,修养了一月有余,右臂险些废弃。今日本宫要你自断一掌,以偿红书之伤,你可愿意?”
红书第二次露出惊讶的目光,第一次是在婉华开口说要放了牢中众人时第二次则是在婉华为她为难王大胆时。
“殿下……”红书感动的出声,因为太过激动,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