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年关将近,京城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忙碌与期盼交织的气息。
衙门里,各级官员为着年终考绩、来年预算以及各种繁琐礼仪忙得脚不沾地。
而柳府里,聚贤庄和酒庄的年终账目堆积如山,需要窦苗儿最终核对定夺。
但相比之下,更耗费心神的,是“抗戎商会”下属的“边军助饷堂”事务。
商会募集了巨额款项,如何将这些钱粮物资有效地输送到北境将士手中,并与朝廷的原有体系顺畅对接,成了眼下最棘手的难题。
慕震等商会元老虽在商海沉浮多年,经验老道,但一旦涉及与户部、兵部的官员打交道,终究少了几分来自权力中心的底气与倚仗。
而窦苗儿“户部侍郎夫人”兼“抗戎商会会长”的双重身份就方便多了,她可不怕他们,别问为什么,问就是我夫君给的底气实在是太足啦!
尤其是她挺着个大肚子,那些官员跟她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有个闪失。
不过虽然说话声音不大,胃口却不小。
“诸位大人,商会同袍心系边关,慷慨解囊,为的是让保家卫国的将士能少些后顾之忧,我们成立抗戎商会支持北伐也好,还是成立边军助饷堂做长久的捐赠也好,这都是我们爱国的炽热心意,却不是任人宰割的冤大头。”
窦苗儿端坐椅上,语气平和,面带微笑,眼神却锐利,“军饷我们给不起,这次大家也都掏空半数家产,日后大家还都要生活,捐赠的银两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金额,我们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望各位不要为难我一个弱小女子。”
“窦会长言重了,哪里会为难你,你们能给多少便是多少就是,我们届时同军饷一同发下去表示,每季度的项目都可以由你们派人审查如何?”
“不行!每一文钱的去向,都必须清清楚楚,军饷的项目是朝廷机密,我们哪里敢看?”
讨价还价几日下来,双方都感到疲惫。眼看年关迫近,最终达成了一个阶段性协议:边军助饷堂先筹措一批过年物资,主要是御寒的棉被、棉鞋以及大量的猪肉,尽快运往北境,先让士兵过个好年。
至于后续如何运作,再议。
其实窦苗儿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是她知道户部和兵部的人肯定做不了主。
夜深人静,书房内烛火长明。
窦苗儿凭着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向柳庭恪详细阐述了一套前所未有的保障体系构想。
柳庭恪执笔,时而凝神倾听,时而奋笔疾书,将窦苗儿口中零散却新颖的概念,梳理、完善、润色,形成了一套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的章程。
这套章程的核心在于,不替代朝廷原有军饷发放,而是作为“额外福利”和“长远保障”补充。
总资金的三成,用于年节时期的物资犒赏,而剩余的七成,则用于建立一个覆盖生、老、病、死、教的综合保障体系:
其一是 “兵户医保”:士兵及其直系亲属遇疾病,可凭凭证在朝廷指定医馆享受诊金药费减免或补贴。
其二是“退役抚助”:对因伤或因年老退役的士兵,根据服役年限和伤残等级,发放一笔抚助金,或安排学习手艺,助其转业谋生。
其三“忠烈抚恤”:大幅提高阵亡将士的抚恤标准,并确保抚恤金能足额、及时发放到家人手中。若遗孀孤老无人奉养,助饷堂会每月补贴一些粮食。
最后一条就是“兵丁义学”,也是之前就承诺过的,设立提供启蒙教育的学堂,兵士后代可免费学习三年,确保下一代能读书识字。
最关键的一条是,所有款项收支,必须账目公开,接受朝廷、商会及士兵们共同监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当这份主要由柳庭恪起草并完善的《边军助饷堂长远保障章程》被呈递到朝堂之上时,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优厚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待遇,让不少文官武将都暗自咋舌。
“如此厚待兵卒,谁还肯寒窗苦读,求取功名?”
有官员忍不住出列质疑,认为这会破坏现有的社会激励结构。
柳庭恪早有准备,从容奏对:“将士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其所付代价是命,岂是寒窗苦读可比?给予他们及家人应有的保障,方能激励士气,稳固国本。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满朝文武,“若论后顾之忧,岂止军中?我朝许多州县官员,俸禄微薄,若家口众多,仅靠俸禄亦是捉襟见肘,清贫度日。若朝廷能参照此法为天下官员也设立相应保障,解决其养老、医药、子女教育之忧,则清廉者更安其位,若还有人再行贪腐之事……”
柳庭恪声音一沉,带着凛冽寒意:“那便是应当自绝于君父,自绝于百姓,理应受千刀万剐之刑!”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
出身世族、家财丰厚的官员们,内心或许不以为然,但谁敢此时站出来反对?
一顶“莫非你贪腐所以不敢让朝廷解决后顾之忧?”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承受不起,最重要的是柳庭恪他是真敢扣啊。
而那些出身寒微身家并不富裕的官员,更是心中震动,他们已是如此贫穷,此时反对,岂不是失心疯?
龙椅上,顺德帝听着柳庭恪的陈述,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觉得柳庭恪所言确实有些道理,高薪养廉古已有之论,若能系统化解决官员的基层问题,于国于民确是好事。
但他也深知国库的底细,如此庞大的支出……
“柳爱卿所奏,关乎国本,朕心甚慰。然则,此举所费几何?国库可能承担?”
柳庭恪似乎就等着这一问,他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另一本早已备好的奏折:“启禀陛下,臣已初步核算所需费用,请陛下过目。”
顺德帝看到这个数字之后非常的难受,就是说多吧,国库咬咬牙也能承担,说少吧……也确实很肉疼,让本不富裕的国库雪上加霜。
但是后边还有,柳庭恪指出这笔钱不用国库掏,拆了世族的东墙,补他们自己的西墙!
世族手里土地那么多,全都不纳税,只要收一点儿不就就成了嘛!
骤然取消所有优免恐引动荡,但可循序渐进。
百姓田亩征税三成不变,秀才原本减一半,现在变成收两成,举人与官员原本不收,现在先征收一成。
施行此法,国库将充盈一倍有余。
国库银钱翻倍啊!啥窟窿不都堵上了吗?
顺德帝看的心潮澎湃,柳庭恪此前确实与他隐晦地提过土地兼并和赋税不公的问题,但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准备动手?
就算顺德帝近来因边关渐稳、内部整顿初见成效而信心倍增,甚至有些“飘了”,此刻也清醒的在心里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太快了,世族肯定会爆炸,年轻人,还是太急躁。
顺德帝合上折子,顺手塞进袖子里,“数额有些大了,此事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