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严冬的寒意。
顺德帝屏退左右,只留柳庭恪一人,掏出袖中那本关于税制改革的奏折,还给了柳庭恪。
语气带着长辈对杰出后辈的关切与告诫:“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操之过急,恐适得其反,世族根基深厚,还需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他本意是让柳庭恪暂且收敛锋芒,等待更成熟的时机。
然而,柳庭恪闻言,非但没有流露出半分沮丧,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浅笑:“陛下圣明,但是臣并非鲁莽之辈,此策也非即刻推行之法,只是……眼下正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或可令此事‘水到渠成’。”
“哦?”顺德帝挑眉,“机会何在?”
“听闻陛下为贺边关暂稳、喜迎新年,欲于宫中大设宫宴,广邀群臣?”
“确有此事。”
顺德帝点头,他近来确实有意借此彰显盛世气象,也带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柳庭恪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并非是陛下欲收其税,而是世族大家感念君恩、体恤国难,主动恳请为君分忧,非要缴纳赋税不可。如此一来,陛下顺水推舟,既全了他们的忠义之名,又解了国库之困,岂不两全其美?”
顺德帝听得眼前一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声音压低说道:“仔细说说?”
柳庭恪清咳两声,略带心虚的说道:“陛下,有句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顺德帝皱眉,“孩子?宫里只有一个,你说的该不会是……”
柳庭恪点点头,顺德帝面露难色,脑海中浮现出明妃那张娇艳的脸。
邵桐那边,若知晓他利用长宁……怕是要翻脸。
而且万一宴上人多手杂,长宁有个磕碰也就罢了,若是发生意外弄巧成拙,那……
正为难之际,柳庭恪却适时地躬身行礼,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意外”:“陛下,臣想跟您告个假,宫宴那日,臣恐怕无法到场。”
顺德帝一愣:“告假?为何?”
“回陛下,内子临盆在即,产期就在宫宴那几日,臣身为人夫,理当陪伴在侧,实在不敢远离。”
柳庭恪回答得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顺德帝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小子,在这里等着朕呢!
计策是你出的,风口浪尖你倒想躲个清静?万一有个意外,让朕一个人去面对明妃的怒火?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行!”
顺德帝断然拒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最好的大夫和稳婆都在宫里,就算你媳妇真要生了,生在宫里也行!朕保他们母子平安!”
他站起身,走到柳庭恪面前,指着他,半是威胁半是无奈地说道:“这主意是你出的,你想躲?门都没有!到时候明妃若真要发作,这‘黑锅’……咳咳,这‘君恩’你也得陪着朕一起领受!”
柳庭恪抬头,看着顺德帝那副“要死一起死”的坚决表情,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挑眉说道:“陛下很在意明妃娘娘。”
顺德帝一噎,确实,他是皇帝,不知不觉竟然这么在意她的喜怒。
柳庭恪继续说道:“年后应该就会有人提起陛下选秀的事情了,您是皇帝,富有四海,但是给不起的千万别轻易许诺。明妃娘娘虽然聪慧,但是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人,最容易感情用事,后宫不稳,前朝易生事端。”
顺德帝刚要说话,柳庭恪丝滑的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微臣逾矩。”
知道你还说!
顺德帝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里开始烦躁,让柳庭恪滚了。
顺德帝这边还没想清楚怎么跟邵桐开口,明华宫的宫人就过来请他去用午膳了。
他心下有些惴惴,但还是摆驾过去了。
踏入殿内,暖香扑面,只见邵桐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拿着本《千字文》,轻声细语地念给怀里的长宁听。
长宁听得似懂非懂,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专注地看着母亲,小手偶尔会去抓书页。
听到脚步声,她扭过头,一见是顺德帝,立刻小嘴,伸出藕节似的小胳膊要抱抱。
这副全然信赖依赖的模样,瞬间将顺德帝心中的犹豫和算计冲散了大半,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接过来,抱在怀里。
邵桐放下书,起身笑道:“午膳已经备好了,陛下先净手用膳吧。”
她吩咐宫人摆膳,亲自拿了绢帕为顺德帝擦手,眉眼间带着一丝平和温柔。
顺德帝抱着女儿,看着她恬静的侧脸,试探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像随口闲话般问了出来:“年关宫宴准备得怎么样了?可有什么缺的?”
邵桐一边为他布菜,一边回道:“一切按旧例筹备着,内务府都盯着,并无大缺,只是今年规模似乎比往年更大些,宾客名单也增了不少,臣妾让他们多备了三成物料,以防万一。”
顺德帝点点头,赞了句:“你办事向来周全。”
他顿了顿,夹了一筷子邵桐爱吃的清笋,放入她碗中,状似无意地继续说道:“宫宴那日,想必热闹非常,朕想着,长宁也该多见见人,届时……”
他话未说尽,邵桐执筷的手却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眸色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陛下的意思是,让长宁也出席宫宴?”
顺德帝被她看得有些心虚,强自镇定道:“嗯,也该让众卿家见见朕的掌上明珠,再者宴上喜庆,让该让她见见世面。”
邵桐笑着应下,她这不设防的样子,反倒是让顺德帝更加愧疚了。